我還想對胭脂再說些什麼,她的婢女卻走上前來,禮貌卻堅決地做出請我們離開的手勢。我無奈地苦笑,與血月一同走出病房。
醫院外,狂風呼嘯。不遠處的街邊夜市人聲鼎沸,喧鬧的吆喝聲和舉杯暢飲的歡笑不斷傳來,可對我而言,那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我心中五味雜陳,痛苦難以言說。不過,想到胭脂身上的劇毒已解,我那顆一直懸著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我們折騰了許久,一整天都沒顧得上吃東西。如今胭脂平安,我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飢餓感如潮水般湧來。我對血月和孔雀藍提議道:“我請你們去吃點東西吧。”孔雀藍爽快答應,血月也點頭默許。我們在附近的夜市攤找了個空位坐下,孔雀藍那身奇特的打扮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我能察覺到,無數雙眼睛有意無意地朝我們這邊投來,尤其是她臉上那張怪異的面具,讓旁人都以為我們是剛從劇院下班的演員。
燒烤等食物很快端了上來,我們大快朵頤。孔雀藍點了許多啤酒,我滿心憂愁,正好借酒消愁。幾杯酒下肚,我鼓起勇氣問孔雀藍:“您為什麼要幫我?”孔雀藍反問:“你是她的兒子,不是嗎?”“您說的是目娘?”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我和目娘毫無血緣關係,她絕不可能是我的生母。我苦笑著說:“我親媽還在世呢,她是長江邊一個小漁村的村婦。自我出生起,父親就在漁村陪伴了她十四年,他們夫妻恩愛,我怎麼可能是別人的孩子呢?”孔雀藍卻篤定地說:“我瞭解李青人,以他的風流多情,他根本不可能愛上一個漁村農婦。你所謂的母親,肯定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我不理解孔雀藍為何如此自信,但這幾天相處下來,她雖脾氣古怪,卻有一代宗師的氣度,言行舉止都很靠譜,不像是信口胡謅之人。孔雀藍神色黯然,緩緩說道:“因為你是目孃的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幫你。目娘這輩子只有你這一個孩子,如果我現在不救你,她一定會很傷心。”血月忍不住插話問道:“冒昧問一句,前輩您和我師父,到底有怎樣的恩怨情仇呢?”“恩怨情仇?”孔雀藍笑了,她仰頭將一整瓶酒一飲而盡,淚水卻悄然滑落。她此刻的反應,與幾天前我們初次見面時,她聽聞目娘死訊時的表現截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這讓我越發困惑。
這時,幾個光著膀子、身上紋著龍鳳虎豹的大光頭,提著酒瓶晃晃悠悠地朝我們走來。我早就注意到他們盯著血月很久了。在我們這個縣級城市,血月的容貌和身材堪稱一絕,這樣的美女一般不會出現在這種小攤上。她們通常出入豪華酒店,出行有豪車接送,身邊陪伴的也都是身價不菲的大老闆。所以血月的出現,不僅吸引了這幾個光頭的目光,整個夜市攤所有男性的視線都被她吸引了過來。我們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為首的光頭大大咧咧地把我往後一推,然後圍著血月和孔雀藍坐下,他們看兩人的眼神中充滿了貪婪與慾望,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來。領頭的光頭給血月和孔雀藍的空杯倒滿酒,還曖昧地拍著血月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恩怨情仇怎麼能少了哥呢?哥今天就教教你們什麼是恩怨情仇。哥在這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整個城市,誰不知道哥的大名?以後有什麼事,你儘管開口,哥一定罩著你。”說著,他突然回頭,衝著那些盯著血月流口水的男人怒吼道:“看什麼看!沒見過我媳婦兒啊?再他媽亂看,老子挖了你們的眼珠子!”眾人嚇得立刻低下頭,自顧自地吃飯,不敢再亂看。光頭見狀,趁機伸手去摸血月的腰肢,臉上掛著輕浮的笑容。血月抬手一巴掌開啟他的肥手,光頭臉上一陣尷尬,抖著滿臉肥肉。
他的同伴則不停地給孔雀藍敬酒,一杯接一杯,孔雀藍也不生氣,不僅陪著喝,甚至還和他們划起拳來。我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旁邊,能感覺到周圍人同情的目光,但我並不著急,心裡反而同情起這幫人。孔雀藍和血月,隨便哪一個都不是好惹的,今晚這幾個人恐怕不死也要脫層皮。大光頭繼續對血月和孔雀藍獻殷勤:“兩位美女,今晚想去哪兒玩啊?城裡的場子都是哥們我罩著的,只要你們一句話,大哥我都能替你們搞定。”孔雀藍笑著反問:“是嗎?”大光頭連忙諂媚地笑道:“當然,我王老四向來說一不二,一個唾沫一個釘!”孔雀藍格格地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她那性感完美的身材在這一刻展露無遺,大光頭看得眼睛都直了。相比之下,孔雀藍的身材如同熟透飽滿的果實,而血月則透著一股青澀嬌嫩,兩人坐在一起,各有千秋,難分高下,怎能不讓大光頭為之著迷。
大光頭看夠了血月,又把目光轉向孔雀藍,說道:“大妹子,你臉上戴著這麼個怪東西,是等著哥哥我親手幫你摘下來嗎?”孔雀藍只是格格地笑。大光頭徹底被孔雀藍迷得暈頭轉向,抬手就要去摘她的面具,卻被孔雀藍一巴掌打掉。孔雀藍笑著說:“想看我的真面目,得先喝了我的酒。”她拿起大光頭的酒杯,小指在裡面攪了攪,然後遞給他。大光頭想都沒想,一飲而盡,還傻呵呵地衝著孔雀藍笑。孔雀藍與我和血月交換了一個眼神,嘴角浮現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大光頭又要去揭她的面具,手還沒伸出去,突然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像打擺子一樣。他的手下急忙問道:“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大光頭開始瘋狂地抓撓自己的身體,彷彿渾身長滿了蟲子,不一會兒就抓得皮開肉綻,連裡面的肉都露了出來,可他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甚至活生生地撕下一大塊肉,那場面觸目驚心,連我看了都覺得不忍直視。任憑他的手下怎麼拉扯,都拽不住他。我還發現,大光頭身上的怪病似乎會傳染,那些試圖救他的光頭很快也跟著全身撓起來,疼得在地上滿地打滾。
孔雀藍從容地站起身,離開了燒烤攤。其他客人被這一幕嚇得不輕,瞬間作鳥獸散。我們走遠後,我回頭望去,那幾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想必已經死了。孔雀藍的手段,當真心狠手辣。以前我見識過胭脂對付地痞流氓,她身為苗疆毒女,也只是略施小計懲戒一下,而孔雀藍卻直接用如此殘酷的方式取人性命。孔雀藍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幽幽地問道:“同情他們?覺得我心狠手辣?”我沒有回答,算是預設了。孔雀藍冷笑道:“這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有善人,也有惡人。這幾個人對我們來說,雖然沒犯下什麼大惡,但看他們這副德行,平日裡想必也沒少欺負別人。我今天不殺他們,日後幾十年,他們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你覺得我殺他們,是對是錯?”我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孔雀藍停下腳步,對我和血月說:“你們都還年輕,這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你們還不太清楚。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們很快就會明白。你們的事情既然已經解決,我們就此別過吧。”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她已經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她來得突然,去得也匆匆,我甚至懷疑這幾天的經歷是不是一場夢,我們相處了這麼多天,我卻連她的真面目都沒見過。
我和血月站在街頭,血月問我:“接下來你想去哪兒?”我思索片刻,江底銅棺的事還沒有解決,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幾乎都和它有關,我必須深入探究,找出背後的原因。血月聽後說道:“那我們還是回斷腸崖吧,王局手段高明,說不定這幾天他又有了新的進展。”我們開車往回走,一路上我對孔雀藍充滿了好奇。她一口咬定我是目孃的兒子,而且深信不疑,這讓我心裡很不舒服。我能感覺到,她態度的急劇轉變就是因為認定我是目孃的孩子。為了幫我,她不惜出山與無名決鬥,甚至和無名交換秘密,為我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而這一切,都僅僅因為她覺得我是目孃的兒子。我對這個問題實在太疑惑了,在抵達斷腸崖之前,我決定去找我母親問個清楚,消除心中的疑慮。
我母親去了小姨家,小姨住在鎮上。我們趕到鎮上時,天已經大亮了。小姨家是一棟自建的三層小樓,外面還有一個別致的院落。院門還沒開,我們疲憊不堪,便把車停在外面,在車裡打起盹來。半夢半醒間,我聽到有人敲車窗,睜眼一看,原來是母親出來倒垃圾。我趕忙跳下車,母親驚訝地問:“你怎麼在這兒?”我編了個藉口,說想帶她去街上買兩套衣服。母親身上的衣服已經穿了很多年,我提過多次讓她換,她卻一直不在意。從這裡到街上並不遠,我讓血月留在車上,自己陪著母親沿著街道往前走。看得出,母親很感動,我們邊走邊聊,她不停地叮囑我要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她似乎已經察覺到我經歷了一些不尋常的事,但她是個聰慧且善解人意的人,並沒有多問。
終於,我鼓起勇氣,對母親說:“媽,我能問您一件事嗎?”母親有些埋怨地說:“咱們是親母子,還這麼見外幹嘛?有什麼就直說。”我深吸一口氣,小聲問道:“媽,您跟我說實話,我是您親生的孩子嗎?”母親愣住了,一臉疑惑地問:“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咱們做了這麼多年母子,你怎麼會不是媽親生的呢?”我真想扇自己兩耳光,就因為孔雀藍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竟然這樣質問母親。我撓撓頭,解釋說我有個哥們,家裡突然告訴他是撿來的,我只是好奇問問。母親慈愛地責怪了我兩句,便沒再追問。我長舒一口氣,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下車前,我向血月借了些錢,錢包鼓起來後,這次我狠狠心,帶母親去專賣店買了一身衣服,花了兩千多。付錢的時候,我特意偷偷付的,就怕母親埋怨我亂花錢要退回去。我把母親送回小姨家,又偷偷塞給她一些錢。母親一再叮囑我要遵紀守法,注意安全。血月發動汽車,我從後視鏡裡看到母親在抹眼淚,心裡很不是滋味。如果那天沒有遇到血月,我的人生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雖然我是李青人的兒子,但我也有自己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