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之後,文南又去廚房,把望月留著洗漱的水提了出去。
水還溫著,大概比人的體溫還熱一些,棉質的帕子被桶裡的水浸沒,等它徹底吸飽水,就被取出,被擰乾,保留著水的溫度和溼潤,在昏迷不醒的人臉上擦拭,把上面頑固不化的灰塵和泥土徹底軟化清除。
男子在昏迷之中感受到臉上的熱度,嘴唇微弱地顫動著,發出及其細微的聲音。
令文南驚訝的是,這人被擦拭乾淨灰塵之後露出來的臉,就和沼澤地裡唯一的一汪石底清泉、或是枯萎的黃葉裡萌生的脆嫩綠葉一樣,潔白生嫩到有些過分,只可惜少了太多血色,和死人的臉倒是有些相近。
她把帕子丟回水裡,將雙袖往上挽了挽,洗淨帕子後繼續。
等到男子整張臉都顯露出來,一桶水幾乎變成了泥水。
他生得白白淨淨,整張臉的線條都偏向柔和,有一種文弱書生的感覺。
清理他雙手的時候,文南明顯看見,他右手拇指指腹和中指左側邊有略微凸起的繭,左手卻沒有,說明此人經常執筆,善文不善武。
再聯絡到之前意外發現的玉佩,文南猜測,此人出身富貴,很可能是書香門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子嗣,此番他暈死在原州至京城的路上,十有八九是進京參加明年春闈的考生。
春闈在明年二月,因路途遙遠,深冬嚴寒,趕路十分不便,所以各州舉人都會提前數月至半年到京城住下。原州離京城近,原州的考生大多在入冬前才會進京。
她們所在的客棧離京城只有兩天的路程,放在平時,這個書生早就進京了。
偏偏今年原州大旱,周圍方圓百里都已成不毛之地,好不容易尋得一個客棧,走近一瞧,裡面空無一人。
如此絕望無助的境況,若不是望月把他撿回來,這男子明日就該變成兀鷲的吃食了。
此時的望月填滿了廚房的水缸,心滿意足,出來就看見文南蹲在地上,盯著昏迷著的人發呆。
她靜悄悄繞過去,俯身在文南耳邊悄聲說:“想什麼呢?”
她發現自己還挺喜歡看見文南被嚇一跳的樣子。
果不其然,文南嚇得往後一仰,跌坐在地上,還好望月眼疾手快,扶住了文南。
回頭看見是望月,文南捂住心口,深深嘆了幾口氣。
“還好我歲數不大,不然被你嚇一下,直接就過去了。”
望月傻呵呵地笑著,一抬眼看見地上那人擦得白白淨淨的臉,不由驚歎道:“這人長得竟還不錯,我發現我還是更喜歡這種有書卷氣的長相。”
文南試圖把書卷氣同自家主子聯絡起來,但寧曜從小就喜歡舞刀弄劍,讀起書來能把先生氣個半死。
可他偏又天賦極高,過目不忘,見解獨特深刻,時常一針見血,把先生都堵得說不出話,又不屑於那些之乎者也的腔調。先生對他是又愛又恨,愛到指望著自己能教出個狀元郎來,恨的是寧曜最後拍拍屁股,書本一丟,參軍去了。
男子整日在軍營裡風吹日曬,自然白淨不到哪裡去,寧曜在軍營裡也是個面如冠玉的了,但扔在一群文人之中還是稍有遜色。即使他面無表情,也跟天生的一樣,有一種恐怖的威嚴,其他人都說,這種肅殺之氣是武人特有,手底下有多少條敵軍的亡魂,血腥氣就有多重。
尤其是寧曜提著叛軍餘孽首領的人頭回朝時,他身上的鎧甲幾乎被血染成暗紅色,文南後來清洗戰甲時足足洗了八遍,漂出來的水才是透明無色的。
那天上朝時,映在他墨黑瞳仁裡的所有人,都會在與他視線相對之時不自覺地移開眼睛。
所以書卷氣這種東西,和寧曜大概是天生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