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一卷 龍出塞北 第十二章 天下落我棋盤

顧千秋打量了一眼司空玉龍,繼續道:“那如果這個人和你的身世相關呢?或者我換個說法,你母親的死,有一部分答案在這個人身上呢?”

司空玉龍陡然間眼神鋒利,一隻手閃電般扣在了神下劍的劍柄上。

少年盯著老人,劍格處緩緩綻放出一朵青色蓮花。

一劍轉青蓮。

老人緩緩伸出一根手指,呵呵笑道:“雷池生蓮花,進步不小啊,要不要試試看?如果你能把老頭子我這根手指劃出一條口子,我就告訴你關於你母親的所有事情。你不是一直想去帝都長安走一趟?沒問題,只要你小子本事夠,我以後也不攔著。”

司空玉龍望著笑呵呵的老人,片刻後深呼吸一口氣,慢慢鬆開了握住劍柄的手。

“沒用。”

老人給出了短小精悍的評價。將桌上短劍收進袖子,老人隨即道:“有時候,年輕人能忍是好事,但是做師父的還是要給你一句忠告,少年意氣,將天捅破了有時候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你老子年輕時那般風流瀟灑,後來不得不隱忍,在這北地邊陲畫地為牢二十年,現在看來,有什麼用?我顧千秋的弟子,什麼簍子不能捅?天下哪裡去不得?長安而已,天下中心,總有一天,你一定會走上那個高臺。”

“這把短劍我先收著,這不是現在的你有機會使用的東西。上次給你傳信,北漠‘龍王’,考慮的怎麼樣了?將那人帶到我面前來,我就給你一個攪動天下風雲的機會。西北三州也要不太平了,這可是你的好機會。聽說你答應呂為先那小子進麒麟樓了,嗯?”

得到了司空玉龍的準確回答,顧千秋點了點頭,“呂為先心性尚可,值得結交,雖然現在看起來有些不務正業,但萬一以後有事將天頂,首先站出來的,說不定就是這孩子了。你要在潯陽造勢,我當然不反對,但是兩卷棋經不是小事,一罈三十年份往上的遼北‘燒雪’,沒得還價。”

司空玉龍面無表情的點頭,其實眼角已經發顫。遼北名酒‘燒雪’,酒冽而烈,漫天要價,有價無市,這老頭還一要就要三十年份往上的。將呂為先的族譜在心裡翻了個翻之後,司空玉龍見師父已經站起來,將桌面揭開。

這張桌子最上面的一層桌面類似於木罩子,底下還有一層。揭開來,饒是見過許多次,依舊是讓司空玉龍感到吃驚的一副浩瀚場面。

整個桌面是一副棋盤,棋子星羅棋佈,縱橫三十一道,曠古絕今。

這副棋是老人在司空玉龍六歲的時候當著他的面擺下的,這些年來沒有落下或者變動任何一顆棋子。面對這樣一副棋,僅僅是看一眼,便彷彿會被他帶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無論是當今盛行的十九道棋,還是更早之前盛行的更繁瑣詭譎的二十一道棋,在這盤棋面前都完全不夠看。在縱橫三十一道之中,無論是棋形、外勢,還是佈局、廝殺,都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這不是以常理能夠推斷的東西,它的運轉甚至包含了世間萬物的奧妙。

老人指著棋盤的中央,緩緩道:“往事越千年,從大闕王朝推到現在來看,除非面臨山河陸沉的危難,否則一個國家再怎麼窮兵黷武,也無法將這塊中州一口吞下。世人只知四十年前那場獅狼之爭中,祁陽三十萬軍沒打下西啟,十一萬軍沒拿下都城,卻不知多少勢力在祁陽內外襲擾,逼迫祁陽不得不放棄那場天昏地暗的西啟帝都攻防戰。沒人願意看到一個吞併西啟之後武威赫赫的祁陽,就像沒有國家敢直視那個六百年前同時擁有文李白、武楊瀟的大彭王朝。只要給祁陽十年時間消耗掉西啟國力和七姓王爵的家族勢力,祁陽就會真正開始北伐南征,到時候說不定就是另外一場山河陸沉的景象,祁陽才有一絲機會脫穎而出,天命所歸。”

顧千秋講至興起,揭開酒葫蘆飲了一口酒,手指緩緩移到棋盤一側,“南北兩國,都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南邊山河萬里樹海、精魅成群。一百四十年前的那場長安大火,不只造就出一個硬骨頭的西啟和僅僅三十年便被馬蹄踏碎脊樑的南朝,還有一大部分人便逃進了這片錯綜複雜的南荒,這裡的群山山壁之上,床弩、山弩已經架了一百年。這裡相比於西啟,不過是少了一個李元昊、一個寇歧南,卻多了三分殺機三分詭譎。”

手指移向另一側,“北邊便不必再多說了,北族人騎戰、步戰、衝陣均列當世第一,你應該深有體會。僅北線佈防一事便耗盡祁陽曆代謀師心血,更別說往北推進了,光是走出十萬裡風沙地就是天大的難事。而且單論天下帝王,北邊這一位高居武榜第二,完全稱得上一句鐵血手腕、舉世無雙。”

……

一場囊括天下的棋局,隨著老人的手指,風起雲湧。

半晌之後,已經放下酒葫蘆的老人閉上眼睛,輕聲呢喃:“王朝霸業,過眼雲煙,只可惜我老頭子只謀蒼生,不謀國亂,一國生死,與我何干?”

“去吧,‘龍王’的情報已經送到你的住處,回去好好看看你的對手。蘇家小子馬上要返回潯陽了,他這一趟收穫破豐,可偏偏戰力有所跌損,這對此次襄陽之行來說,可不算什麼好事,你要自己把握清楚。蓮花塔前幾日撞鐘聲,你可曾聽出什麼端倪?抽時間去看看吧,你的朋友回來了,但說不定馬上又是一場遠行。梟雄不好當,英雄就更是如此了,蘇傾天心中執念、呂為先的傲骨、你爹司空月二十年畫地為牢、城主蘇滿堂綿裡藏針的手腕、祁陽三百年變局、中州千年盛世,司空玉龍,這些你都能看見,但能擔的起嗎?”

……

許久過後,走出籬笆院子,司空玉龍忽然感覺悵然若失,彷彿心神遠遊了一段漫長的時間,容顏未變,但心已蒼老,如一顆即將皸裂的頑石。

走至巷子口,司空玉龍突然鬼使神差地回望了一眼。這個巷口,這間老屋,還有瀰漫著濃濃酒香的酒鋪子,這幅畫面,到底常駐了多少年的時光呢?

那個永遠會在這間老房子裡等待自己的老人,這個永遠也不能出現在正史裡面的名字。

他說天下事有十,天知一分,地知一分,其餘八分都爛在他肚子裡。

他說世間道理他說了一半。

他口氣很大,邋里邋遢。他是個老酒鬼,有一個不成器的徒弟。他埋頭十四年擺了一盤棋,卻十四年不落一顆子。

潯陽城老蟬街青藤巷。

他叫——顧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