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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趕隊伍的女兵們

天明後,大路上過來幾隊新四軍。腳伕就拉著驢轉到小路上,碰上有人問,他們說是送病人找大夫的,一路混了過來。這次碰上女兵們,趁著毛驢繞圈子,她不顧死活從驢上滾了下來,為的讓人看見她的嘴是被堵住的,她的男人是新四軍,相信他的同志們不會不救她。

女兵們聽她講完,小高氣得罵腳伕和人販子。俞潔一邊擦淚,一邊嘆氣,邊說:“女人兩個字,總是和不幸連結在一起。”憶嚴顧不上反駁她,問二嫚:“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先回婆家去再說。”二嫚說:“腳伕一定是說我自己要退婚的,老人家不定多傷心呢,我得去說明白。”

憶嚴說:“那也好。萬一你婆家還呆不住,你就打聽著去找新四軍,革命部隊會幫助你。”

二嫚說:“我知道,我一路碰上不少往東去的新四軍,要不是嘴堵住,我早喊救命了。”

憶嚴聽說部隊都往東去了,決定往南再走幾里,找不到部隊就往東追。二嫚回婆家要先往南後往西,就一同上了路。

人販子並沒走遠,隱藏在一片青紗帳裡躲著。遠遠看見二嫚跟女兵一道走了,這才恨恨地去找腳伕和驢。

走出七八里地,要分手了。憶嚴把乾糧袋解下來給二嫚。二嫚說:“救了我一命,感恩不盡,哪能再要東西?”憶嚴說:“我們這也是老百姓給的。馬上就追上隊伍了,我們還能補充上。你帶上吃吧!”俞潔硬把糧袋套在了二嫚脖子上。二嫚問:“當女兵都得是有學問的人吧?我去了能要嗎?”憶嚴說:“想革命的婦女都要,我和她都沒上過幾天學。”她指了一下小高。二嫚說:“我問女兵。小子家我知道,俺那個人也不識字。”俞潔說:“她這個小子是裝的。”二嫚把眼睜得溜圓看著小高,小高被看得不好意思,笑起來:“這回露了餡啦!”二嫚把小高摟在懷裡說:“我讓你蒙了,一路上也沒敢跟你說句話。”

分手之後,一片轟響,九架敵機分成三組,越過憶嚴她們的頭頂,由西向東飛去。小高奇怪地問:“部隊下山不是為了打滕縣嗎?怎麼二嫚碰見部隊往東開呢?你聽聽,飛機也一個勁兒往東竄,是不是情況又有了變化?”

憶嚴也有點疑惑。她說:“按二嫚所說,東邊肯定有咱們部隊。一和部隊聯絡上,天塌下來也不怕了,咱們就往東趕吧!”

三個女兵過了一村又一村。逢人就打聽:“見到新四軍部隊了嗎?”回答都是:“才過去沒多遠,往東走了。”直到黃昏,才看到村頭的第一個哨兵。

憶嚴叫小高跑步去打聽情況。小高去了一會兒,笑嘻嘻跑回來說:“憶嚴,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了。”

“別耍貧嘴,哪個部隊?”

“泰山部隊!”小高一字一頓地說,說完撇了下嘴,“怎麼?不是你正要去的啊?”

“泰山部隊”並不是文工團跟隨行動的那支部隊。可是周憶嚴一聽,兩隻眼格外地閃亮了。

憶嚴初到文工團來,還是個小姑娘。那時是遊擊環境。過封鎖線,穿敵佔區,得有個大同志領著;分散活動,隱蔽埋伏,須有個大人帶著。團裡把照管憶嚴的工作交給了老團員孫震。說是老團員,他也不過22歲,比憶嚴大個六七歲。可是對一個十三四的孩子來說,他當然是個大人,何況他天生來就長了一臉絡腮鬍子,半個月不刮臉就看不清嘴唇眉毛,而那時候刮臉機會又很少。

他們在一起,形影不離。先是叔叔帶個小侄女;隨後大哥哥帶個小妹妹;再隨後可就成了一個男青年陪著個女青年。不過他們這種親密關係是歷史形成的,由來已久的,無論別人和他們自己,誰也沒感到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孫震力大氣粗,搭舞臺搬幕布是好手,可演起戲來實在沒一點靈氣。臺詞向來是記不住的,胳膊腿一上臺就不聽使喚。他要求調換工作,領導也贊成放他走,以便更能發揮他的力量。他去戰鬥部隊當了文化教員,不到兩年,成了個能征善戰的連長。

他離開文工團後,開始一個星期來一封信,信上幾乎寫上全班人的名字,自然也有憶嚴;過了一陣,變成一個月一封,只寫幾個和他關係密切的人的名字,裡邊也有憶嚴;不知怎麼鬧的,後來固定了每兩個來月一封,卻只寫周憶嚴一個人的名字了。這件事變化的挺自然,誰也沒有吃驚,也沒有成為新聞,只是隨著年齡的增加,憶嚴自己不大在嘴裡唸叨孫震了,人們一提孫大鬍子,憶嚴則臉上泛紅,極力把視線轉向腳下,以掩藏眸子裡跳動的火花。

現在小高揶揄她,她就故意板起了臉:“那咱們的部隊呢?”

“不知道,”小高說:“哨兵講,要打聽情況請上連部。你看是大夥一塊去,還是又派我一個人去?”

“鬼!”憶嚴捅了她一拳,“就你廢話多!”

她們三個興沖沖地進了村子,找到了連部。孫大鬍子當真從屋裡迎她們的時候,不光她們感到意外——沒想到恰好是孫震這個連,孫大鬍子更意外。

“哈哈,你們像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三棵蘑菇!”他張著大手拍完憶嚴拍小高,單單和俞潔握握手,“怎麼連電話也不先打一個。”

小高說:“要能打電話,就到不了你這兒了。我們掉隊了!在追趕隊伍。”

憶嚴說:“我們團正跟著黃河部隊行動。”

“不管在哪兒,你們到了我這兒,我就要把你們收容下。”孫鬍子粗聲粗氣地說:“我是後衛連,我後邊再沒有咱們的部隊了。”

他把三個人身上背的東西連搶帶奪弄到手,領她們進了屋內。叫衛生員給俞潔上藥,叫通訊員上伙房弄飯,他自己往鍋里加上半桶水,拉著風箱給她們燒洗腳水。三個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敘述她們的掉隊經過。

“你們就感謝馬克思暗中保佑吧!”孫震聽她們說完,作了個鬼臉,“天知道你們怎麼會沒當俘虜!”

他告訴她們,當她們從那廟裡出發時,敵人的先頭部隊正在沂蒙山南麓,距他們不到十里地。而且居高臨下,肯定能把她們看清楚!

孫大鬍子又說:“這次部隊轉移,是一次戰略行動。”文工團下部隊演戲的那幾天,國民黨正有一百個旅,從南北兩面急速進逼我山中的部隊。陳毅老總特意下令,叫各部隊殺豬宰羊,慶功演戲,作出副兵驕將傲、毫無戒備的姿態,可暗地裡修好工事,埋伏下人馬,要打他個半路伏擊。不料蔣介石那個禿頭裡裝的也不全是漿子。一聽情報說陳毅在看戲做詩,毫無戒備,連喊:“且住,且住!”他說陳毅這個人,年輕時求功心切,冒險疾進的毛病是有的,可麻痺懈怠的過失從沒犯過。眼下這個排場,一定又耍花樣。馬上叫一百個旅放慢速度,改為步步為營,合圍穩打。他們愛演戲演吧,沂蒙彈丸之地,資源有限,共軍決支援不住長期消耗。陳老總一看蔣介石的招數變了,馬上就拿出預備好的第二手,趁敵人改變戰略,尚未定局,命令全軍偃旗息鼓,從不同方向穿過敵人空隙,一夜之間,全部鑽出了沂蒙山。這正是她們三個送還服裝那天下午的狀況,不過當時誰也不知道這內情。

南線我軍到了敵後,就猛攻滕縣。向北部山區進逼的敵軍,正奇怪找不到我軍所在,忽然屁股後邊著了火,這才知道孫悟空已鑽進了肝臟深處,馬上把三十個旅掉過頭來,直撲滕縣。等他們趕到沂蒙山南麓,距滕縣不到三十里處,滕縣的炮聲卻停了,我軍又不知道去向。直到天亮之後,才得到徐州指揮所電報,說“根據飛機冒雨偵察,共軍已轉頭往東,直奔沂河而去,看樣子想東渡沂河再往北繞回沂蒙山。”蔣介石命令南線三十個旅:“立即改向東方疾進,務求進一步佔領有利陣地,將共軍殲滅於沂河兩岸。”國民黨來不及下山就拐彎往東,便宜了三個女兵,沒被抓作俘虜。

憶嚴問:“黃河部隊現在在哪兒?”

孫鬍子說:“當然在東邊,我西邊沒有部隊。”

憶嚴說:“你看我們怎麼辦?”

“最妥善的辦法是先跟著我們。”孫震說:“指導員領受任務去了。詳細情況他回來才能知道,你們今天不能再瞎闖了。在我這兒休息一夜吧。”

憶嚴決定當晚住在這裡。就叫孫震介紹近些天來連裡的先進事情,準備晚點名時開個鼓動晚會。孫震說:“你們趕路已經很累了,今天就算了吧。”

憶嚴說:“你可真是立場變了。你在文工團當分隊長時,我們要嫌累,要求停一次鼓動工作,你那話多著呢!傳統啊,作風啊,職責啊,把人批得有個地縫都想鑽。今天說這個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