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文工團,有一套鼓動形式,是幾個現成的歌唱表演節目。曲調,動作都固定。到了一個連隊,收集來新鮮材料,編上幾句有現實內容的詞兒,拉上去就演,準備起來並不費事。比方說這兩天炊事員老張表現好,兩個說快板的就一字一句說:
炊事員大老張,
做的飯菜格外香,
一天行軍八十里,
攤了煎餅又做湯,
同志們吃了打勝仗,
人人學**老張!
說完,大夥再扭著秧歌把這幾句唱一遍。要是想表揚飼養員老李呢,詞兒又改成:
大老李是飼養員,
樣樣工作搶在前,
騾馬喂得肥又壯,
賽垮了敵人的汽車連。
……
完了也是扭著秧歌唱一遍。
這些詞兒都很簡單,那調兒戰士們也大都會唱,可演出來大家還是打心裡歡迎。受表揚的大老張、大老李,紅著臉聽完,總還要向班長表示個決心,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擔不起這光榮,以後要更加努力。從他們以後的表現看,這鼓動力量確是巨大而又持久。
這晚上週憶嚴三個人就迅速地準備了這麼一套節目。沒帶油彩,臉上不能化妝,衣服總要換一換。於是小高穿上了她那套便衣,成了兒童團的男孩;憶嚴從揹包拿出那套服裝,成了識字班大姐;俞潔拉提琴,穿軍裝也就可以了。數快板是憶嚴和小高,合唱三人一塊兒張嘴,俞潔來個小提琴獨奏。再由憶嚴拉琴,俞潔和小高表演立功對口唱,一臺戲準備得很紅火。
這幾天憶嚴她們夠苦夠累的了,可連隊比她們更辛苦得多。她們走了這幾天的路,連隊是一天一夜趕來的,其餘的時間在滕縣還打了一仗。所以晚點名時,連長一宣佈文工團同志表演幾個節目,那巴掌足足拍了有三分鐘。隨後演一個節目就嗷嗷叫著要再來一遍,等到表演小提琴獨奏和對唱,就要起來沒完了。幸好連長是文工團員出身,知道團裡有制度,這樣的小晚會一定要滿足戰士要求,只要有人要求就唱。他就出來打個圓場,指揮全連唱個歌散會,才算給她們解了圍,這一帶是敵佔區,老鄉們還不大敢太往軍隊跟前湊,可孩子們和年輕人在外圈也圍上了一群。散會之後,大街小巷滿是說笑聲,這三個人使整個村莊活躍起來了。
演出之後,通訊員把女兵領到連部西廂房去,已經給她們鋪了鋪草。解被包的時候,小高推推憶嚴說:“你的揹包我管,去吧!”
“什麼呀!”憶嚴扭了下身子,磨蹭了一會兒,終於笑著上堂屋去了。
孫鬍子早已在桌上倒下了兩碗開水。憶嚴來到,兩人面對面坐下,互相看著笑起來。
“做夢也沒想到你來!”孫震摸著鬍子說,“知道你來我刮刮鬍子!”
“別刮!颳了就不像你了。”
“完全大了,大姑娘了。”
“再揹著我行軍背不動啦!”
兩人又哈哈地笑一陣。於是東一句西一句談起來。她跟他談文工團的熟人、趣事,他對她講連隊的戰鬥、友情,一句也沒說兩個人之間的事,可又都覺得很愉快、很滿足,彷彿他們平日盼著的也就是見面這麼談談,不在乎談什麼,能兩人坐在一起談就是感情上的享受。到了查哨的時間,孫震這才站起來說:“你挺瘦,注意點身體吧,叫我少掛念點,嗯?”
“嗯,你也一樣,那軍裝穿一陣也得洗洗,滿是白鹼,不殺得慌呀?”
“我給你寫了封信,還沒寄你就來了。”
“給我吧。”
“人都見了還要它?”
“有什麼特別內容嗎?”
“沒有。有特別內容也不往裡寫,跟以前那些信一樣。”
“那也給我。”
孫震從皮挎包裡翻了半天,拿出個自己糊的信封給了憶嚴。
憶嚴說:“我回去了。”說完卻又不動地方,兩隻亮得異常的眼睛渴望地瞧著孫震。孫震看看院子,確信通訊員不在,上前一步,迅速地抱住憶嚴,在她頭髮上吻了一下。憶嚴想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可他已經用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臉紅著,像個偷糖吃的孩子,咂著嘴,被甜蜜蜜的犯罪感困惱著。
憶嚴紅著臉笑道:“我小時候,一過河你就抱著我……”
“那,那時候我不擔心你生氣!”
“傻!白長這麼長鬍子。”
他倆一塊兒走出院子。孫震指指西廂房問:“你來找我,她們不會有反映吧?”
“你總單獨給我寫信,團裡同志們好像不聲不響地批准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