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一拉就叫人怪傷心的吧!”
“能叫人傷心,也能叫人高興,看拉什麼曲子。”說著,女同志把提琴扛到肩上,拉了個秧歌調,小高聽了笑著說:“唉,這個調就叫人高興了。以後多拉這個調吧!”又敬了個禮,走出了樹林。心想,怪不得臨來時指導員囑咐說:“文工團裡知識分子多,到了那兒處處小心,不能像在交通站那麼撒野。這知識分子就是花樣兒多,你走近她還要先咳嗽聲!”
在團部辦完手續,團長把她領到一個夾道口,指著個黑大門說:“你們分隊就住在那兒,分隊長叫周憶嚴,你找她報到吧。”
小高走到大門外張望一下,見一個女同志蹲在牆邊守著一堆火煮什麼東西,她就大聲地咳嗽起來。那女同志回頭看了看說:“有話說話,沒話滾球,你站在那兒乾咳嗽個什麼勁?”
小高走進門,規規矩矩敬個禮說:“我叫高柿兒,從教導隊調來的,團長叫我找周憶嚴同志報到。”說完就摘下帽子來擦汗。
“個兒不高,嗓門可不矮!我就是周憶嚴。”周憶嚴打量著她新剃的小光頭說:“聽說你是個小丫頭呀?”
“錯了管換。”
“怎麼剃個光頭?”
“工作需要,抗戰時當交通員,整天在敵人鼻子底下轉,裝個男孩方便點兒。”
“鬼子投降一兩年了,為什麼還沒留起來?”
“怕招蝨子!”
“演戲可不像看戲那麼容易,到這兒來要準備克服困難!”
“豁出腦袋幹唄!”
“你的鋪在西屋南間,跟俞潔同志住一塊。你先去收拾收拾,把身上衣服換下來,一會兒跟我上河邊洗澡去。瞧瞧你髒的!”
小高心想,文工團員要都是像分隊長這樣,倒還可以幹下去。
西屋南間鋪著草鋪,果然已放下了一個揹包。高柿兒趕忙開啟揹包,拿出她當交通員時發的一身便衣換上,抱著軍裝來到了周憶嚴身旁。周憶嚴一看,皺了下眉:“你怎麼換了這麼一身?”
“我們就是發一身軍裝一身便衣。”
“沒問你軍裝便衣,我問怎麼也是一身髒的?”
“誰說,這不挺乾淨嗎?這大襟上是會餐灑上的油,洗不掉了。”
“你給我看著點火,這鍋裡是膠,別熬糊了。”
周憶嚴轉身進了屋,一會兒抱出一身新軍裝扔給高柿兒:“你給我換上!要邋遢以後再邋遢,到團裡頭一天,留個好印象!”
小高就站在院裡把衣服換了。袖子長過了手,褲子蓋著鞋。憶嚴要拿針線繃一下,小高一口氣說了七八個不用,自己卷巴卷巴十分滿意了。
憶嚴從火上拿下膠,開啟個油布包,捧出一隻壞了的提琴,耐心地一塊塊黏合著。
小高問:“這也是扛在肩膀上拉的那個琴吧?”
“對,叫提琴。”
“怎麼人家那個金光鋥亮,你這個咋這麼寒磣?”
“人家那是從上海、濟南買來的,我這是找莊稼木匠比著做的。”
“唔,人家那是三八大蓋,你這是土造***!”
“不,***作戰還能用,我這個上臺不能用。那聲音像是從罈子裡發出來的,只能在平時練習用。”
“啊,你這是木頭手榴彈!”
上午她和憶嚴去洗了澡、洗了衣服,中午吃飯和全分隊的人都見了面。下午別人進行工作,讓她自由活動,她就走遍了文工團的各個角落,幾乎認識了所有的人。吃過晚飯她跟村裡的男孩子們一起玩起攻碉堡來,很快地成了全村孩子的領袖。到晚點名時,憶嚴一看那身軍裝又成了泥猴。晚上憶嚴和俞潔還要學一點提琴,叫她先睡。她點著燈一看,可著草鋪上鋪了一條鵝黃色的毛巾被。當枕頭用的小包袱上也蓋上了條雪白的毛巾。再一看自己那條連水帶泥的腿,趕緊把毛巾被疊到另一邊去,把小包袱上的毛巾也撤了,往草上一躺,合上眼就睡了。
睡得正香,有人推她,並且輕聲地喊:“小高,小高。”
她一骨碌爬起來,揉著眼問:“有情況?”
“什麼情況,我叫你收拾一下正式睡!”是俞潔的聲音。
“我不是睡得挺好嗎?還怎麼正式睡?”
“衣服也不脫?”
“穿著睡慣了。”
“怎麼把毛巾被也掀了?跟我講客氣?”
“那東西太乾淨,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