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岱欽在蒙古包前面支了個大鐵鍋。
臺板上現宰的羊肉熱乎乎的,羊胸脯和羊尾巴單放在一邊。
草場裡有蚊子蟲子和蒼蠅,用紗布蓋著。
鍋裡煮了兩隻羊。
岱欽在勒勒車一旁盤著血腸。
破舊的勒勒車有年頭了,破舊揹筐的帶子斷了,柳條也斷了,歪斜依在車軲轆上。
我回集團公司開會,高擁華隨禮參加了壽宴。
阿來夫把羊尾白白的一堆油掏空了,灌滿了羊肉小方塊和蔥姜鹽,用針線縫好,在鍋裡煮熟端在木盤裡。
回頭對高擁華說:“這叫‘戈壁白鷺’,吃起來一點不膩,要蘸韭花醬。”
巴雅爾在石頭烤肉,把羊肉秘製出來了,往紅紅的石塊上放著羊肉。
高擁華圍著案板轉了一圈,瞅著羊前腿下面的一片皮毛沒去掉,小聲問著。
巴雅爾說:“王爺肉,也叫護心肉。帶毛的那塊肉是臘月二十三祭火用的,平日是留給最尊敬客人的,一會兒用火燎掉毛。”
查娜、伊日畢斯和陶格斯在包裡擺著奶食和碗筷。
巴雅爾用叉子在鍋裡翻騰著,叉起了一個羊尾說:“真香啊。”
高擁華盯著幾個羊駝,問:“這羊駝是羊肉味,還是駝肉味?這肉比羊肉好吃吧。”
額日敦巴日說:“不忍心下刀,沒吃過,太貴了。”
哈斯其其格舀子一勺子奶茶,出門了,向頭頂以外的空中潑了下去,畫了一個大半圈,落回了草場。
這動作是從額吉熬奶茶學到的,熬好的奶茶沒下口前,舀一勺子到門外,向懷外高高的潑出去,這叫敬天敬地。
巴圖合不攏嘴,一一接受著客人的祝福。
酒,自然是沒少喝。
額日敦巴日和巴雅爾把羊尾巴白白的肥肉片成一片長條,託在手掌和手脖子上,伸著舌頭吸進嘴裡下肚了。
高擁華試著割了一個短短的薄片,用刀子均勻攤滿了韭花醬,在嘴裡轉了一圈吐了出來。
岱欽把肚包肉切開四半,一塊放在高擁華的碟子裡,讓他蘸著韭花醬吃。
巴雅爾是醉在心裡,多一句話不說。
阿來夫是心在嘴上,該說不該說的都說,摸著手裡的銀碗問了兩遍:“老嘎查長啊,以前是木碗和哈達,這銀碗多貴呀。”
……
飯後客人陸陸續續走了,把回禮揣進袍子裡。
巴圖相信沒風草尖不會起浪,拽著育肥羊這事不鬆手,十有八九是兒子說了假話。
指著勒勒車後面的一垛牛糞,問兒子:“一樣的草原養出百色的人來。不用豎著耳朵東聽西找的,牛糞裡能拖出好多故事。你媽的奶水不足,是羊奶喂大了你,現在反過頭來禍害羊的子孫。跟蒼蠅找茅坑,你的那個所長,眼尖尖的盯著羊群,給了錢,頭扭到一邊,不點數走人了。手沒捏到錢,眼瞪得比牛眼還大,多一隻也不行。”
俄日敦達來扶著老人的肩:“后街傳出的那些爛話,比打出的箭快,真皮不怕錘。”
遠處的芨芨草頂到了天邊,草尖插進了白色的雲朵裡去了。
父親說著硬話:
沒風聲了,可不是沒有啊。
你和摳煤挖礦的喘在一起,胳膊肘向外拐,我裝聾,耳朵清淨了。
那些銀碗哪來的?阿來夫過問了兩遍,那嘴能賭住嗎?不是說你呀達來, 你是秤鉤掛在屁股上,自己秤自己。
牧民不用秤,用眼就把你秤準了。
規矩粘合在酒裡,那些條條框框的老規矩跑進酒杯裡了,靠臉面辦事會壞掉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