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
老太君朝她的背影重重叩首,隨即拿起自己的筇杖,踉蹌著站起身再次深深一揖,嘶啞著嗓音道:“娘娘保重。”
夜裡朱杞來到承乾殿陪她一起用過膳便要回去批閱奏摺,沈持玉卻叫住了他,“陛下——”
朱杞回過頭,卻見她斂衣振袖以手加額跪倒在地,沉聲道:“貴妃程氏,譽重椒闈,冠彼後宮,宜配天祚,正位坤極。臣妾、臣妾懇請陛下立柔貴妃為後!”
他的腳步定在原地,似乎被她的話驚到,久久不能回過神,半晌之後他上前攙扶起地上跪著的人。
她抬眸看向他,她的眼中有笑,只是那笑裡滿滿都是苦澀。
朱杞的臉頰半籠在燈影裡,像是冰封在月光裡的佛像,看不到一絲暖意,四目相對的那刻,他喚出了她的名字:“遲遲……”
他同她一眼,眼睛裡是長久以來積蓄的荒涼,是無法掌握命運的哀慼。
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三天後,封後的旨意傳到了翊坤宮,程柔嘉終是得償所願。
許是這是天子登基後的第一次大典,是以封後大典辦得極為隆重,禮部官員個個可勁兒得在新後面前露臉,為這冷清的後宮增添了一絲喜慶。
封後大典結束不久,朝臣便上書懇請陛下選秀充盈後宮,綿延子嗣。
要知道朱杞已然二十有五,尋常世家男子在他這個年歲已是妻妾成群,兒女滿堂。
朝臣們對此事的態度十分強硬,絲毫不肯妥協,太後及幾位太妃也數次勸說天子,天子終是點頭允了,並將此事全權交由太後操辦。
沈持玉似是對外面的事兒充耳不聞,她一心一意窩在自己的小廚房研究那本朱杞送她的菜譜,只是好些食材難以尋到。
她讓人在自己的院中開闢了好幾處菜園子,弄了暖房來培育蔬果。
有次,張太妃無意間吃了她殿中的飯菜便時不時來她殿中打秋風,她的日子倒也不算難挨。
這張太妃便是從前的德妃,自金城公主之事後二人便有了牽連,這段日子相處下來竟十分投緣,張太妃的性子活潑,雖然上了年紀倒是比沈持玉更像個年輕人。
她時常說沈持玉性子古板,依照她的樣貌做個寵妃綽綽有餘。偏她不懂情趣,待日後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入宮,她定是要悔青了腸子。
張太妃嘴上雖嘲笑她蠢笨,但私下裡卻教了她不少討男人歡心的法子。
要知道在先帝時,德妃盛寵十數年,其中必然有獨到之處,她肯教給沈持玉,便是真心喜歡她。
二人正說得熱鬧,晴雪從殿外進來,朝二人施了一禮,便站到了沈持玉身旁低語了幾句。
張太妃見狀便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送走了張太妃,沈持玉便讓晴雪將人帶上來。
江簌簌不敢抬頭,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叩拜,眼角餘光瞥見紺紫宮裝的一角,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起來吧。”沈持玉看著眼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婦人,心底升不起一絲勝利的喜悅。
江簌簌這才站起身來,悄悄抬頭朝前看了一眼,恰好與面前的宮裝麗人對了個正著,嚇得又撲通一聲跪下了。
“你不必驚慌,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沈持玉蹙了蹙眉,倘若江簌簌是如此經不住事兒的人,她的那些思量怕是要落空了。
不過,江簌簌在聽到此話之後確實放心了不少,她朝沈持玉重重叩首,道:“過往種種皆是民女之錯,民女願以身贖罪,任憑娘娘調遣。”
“倒也不算蠢笨。”沈持玉遣退了屋內的宮娥,只留了晴雪在旁伺候。
她看了一眼江簌簌,丟下一句模稜兩可的話,“說說吧。”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但江簌簌一瞬間就明白了沈持玉的意思,她舔了舔嘴唇道:“多虧上次娘娘告知妾身關於婆母之事,妾身派人到臨水老家打探訊息終於知曉了緣由。妾身那婆母與寶豐布莊的掌櫃的確有私情,事情要從十六年前說起……”
當初沈持玉覺察到林氏與寶豐布莊掌櫃有貓膩便想著著手調查此事,但派去的人卻並未調查出什麼有用的訊息,只知這布莊掌櫃曾經與林氏是鄰居。
一來徽州距離京城太過遙遠,再者她那時自顧不暇便將這訊息給了江簌簌,畢竟她也是臨水縣的人,調查起來比她要方便許多。
江簌簌繼續道:“十六年前,妾身那公公生了重病,婆母林氏買藥回來的途中與人相撞之後拿錯了藥,公公服下藥之後竟一命嗚呼,恰好被鄰居蔡勇撞見,蔡勇說她下藥毒害家主要去衙門裡告她,林氏不住哭求,蔡勇便動了歪心思,從此便藉由此事時常勒索林氏,後來脅迫林氏與之茍且……妾身懷疑……”
她猶豫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道:“妾身懷疑妾身的小姑子宋靈珊並非宋家血脈。”
沈持玉雖猜到其中有隱情,卻不料是這般不堪,她回想起曾經自己對宋冀年提起寶豐布莊之事時他那奇怪的態度,也不知他對此事知曉多少。
江簌簌眸中閃過精光,以為沈持玉定會對她調查的結果很滿意,誰知沈持玉忽然問道:“你那兒子是宋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