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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出城

第二天,陳秉正的臥室裡,除了原有的血腥味,還多了淡淡的臭味。病人趴在原地一天一夜,姿勢彷彿都沒有變過。

李大夫坐在床邊,仔細觀察著病人的傷勢。他也被震住了,半晌才猶豫著問林鳳君,“林姑娘,真要帶他今天出京?”

她心裡實在沒底氣,但也只好硬撐:“鄭大人說了,上頭髮過話讓他趕緊走,不走不行。”

“那就是讓他死。”

她指著堂屋裡的棺材苦笑:“這些我都帶著,路上萬一人沒了,衣裳板材都是現成的,橫豎最近天冷,好存放。”

病人的眼珠忽然動了一下,定在她臉上,瞳仁裡是渙散的,看不出什麼表情。林鳳君被看得很不自在,“他……還能聽見。”

“能。他只是皮肉脫落,人還是清醒的。”

她從牙縫裡嘶了一聲:“那……多疼啊。”

她忽然想起初相見那日,他在船上威風凜凜的樣子,一把粗鹽從他手中落在自己的傷口上,立時便是撕裂般的疼痛。她當時暗罵他要有報應,結果報應來得這樣快,他如今下半身皮肉爛盡,怕不是十倍百倍的疼法。

她小聲道:“大夫,能不能給他開一點迷藥。”

“開不得。用了麻藥,血便止不住,人便廢了。”

病人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她趕緊將耳朵貼上去。他從嗓子裡嗬嗬地發了幾聲,她只聽得出一個“謝”字。

她腦子裡又掠過何府壽宴那天,他坐在上頭主持公道的模樣,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不用謝。我已經答應了鄭大人,將你送回家去。”

病人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隨即又是一下,意思大概是知道了。她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冰涼刺骨,連忙拉過被子給他蓋著上半身。

李大夫長長地嘆了口氣,又說道:“令尊身體也不大好,你一個獨身女子,如何走這上千里路?”

她聽得出話語中的關心,“謝謝大夫,如今沒別的法子,無非是走得慢一些。好馬好車一日兩百里,我只求六十里,慢慢往南走,總能到的。俗話說,老天爺餓不死瞎眼的家雀。只求您再給他瞧瞧,怎麼能熬得久一些。”

李大夫不言不語地站了起來,走到院子裡抱著胳膊出神。剛剛入了冬,頭頂是響晴的天,風從衣服縫隙中鑽進來,帶著無盡的寒意。林鳳君知道他為難,跟在他身邊小聲道:“大夫,要不我再請別家……”

“不必。我會盡力。”他轉頭道:“姑娘,幫我燒些開水來。”

不一會開水備齊了,他開啟藥箱,將裡面長長短短的刀子盡數扔在盆裡,用熱水浸透了端到床前。

他拿起一把雪亮的小彎刀,將病人大腿上腐爛的肉沿著邊緣一塊塊割了下來,病人從喉嚨中發出嘶啞的叫聲,像是野獸中了捕獸夾的慘叫,一聲聲不絕於耳。林鳳君看得驚心動魄,腳不由自主地後退。李大夫卻道:“林姑娘,你看好了。”

“我……看著呢。”

“不光看,還要學。”

她吃了一驚,他指著創口中的膿液解釋道:“皮肉壞死,肉腐則為膿,腐肉加上熱毒,須以清創為主,再塗上化腐生肌的傷藥。”

她頭一低,一股的惡臭竄上來,像是爛掉的死老鼠。她臉色都白了,俯下身乾嘔。李大夫卻將彎刀遞給她:“你試一試。”

她屏住呼吸,試著颳了兩下,雖不懂巧勁,好在是平日用慣了兵刃,下刀利落,李大夫很滿意,又教她在傷口上敷藥膏,用紗布將傷口裹住。

病人咬著牙,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往下落,嘴裡卻咬住了死活不肯發聲。她小聲在他耳邊道:“喊出來吧,憋住不好。”

“對。強忍著更是熱毒不散。”李大夫點頭,“林姑娘,你還挺懂醫道的。”

“不過是習武之人平日見得多。”她窘迫地笑笑,“大夫,多虧了你。”

鄭越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隨從,抱著一匹棉布和一匹紗布,“大夫要的布料都買齊了。”

林鳳君在屋裡掃視著,傢俱都是舊的。只有一個大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滿了各樣的書,她看過去一眼就要頭疼的那種。書案前有四五個筆筒,裡頭插得滿滿的全是粗細不一的毛筆,還有幾方硯臺和鎮紙,按大小排列得非常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