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紅拎著一隻大瓦壺,興致勃勃的往屋子裡走。這間屋子是間方方正正的草房,塌了都砸不死人,算是她的聚義廳。
“廳”內也有幾把椅子,一張方桌,此刻隔著那張方桌,坐著雷一鳴和張嘉田。老六在角落裡席地而坐,手裡攥著一把手槍,兩隻眼睛有一搭沒一搭的掃著那二位。滿山紅方才當眾對他發了話:“哪個敢先動手鬧事,你就開槍把哪個撂倒!”
有了她這句話,又有了角落裡這個懶洋洋的老六,雷一鳴和張嘉田便不得已的坐住了。滿山紅進了來,把那隻大瓦壺往桌上一放:“熱茶,自己倒著喝吧!”
桌上原本就有一摞不乾不淨的碗,張嘉田轉身拿下一隻,提了瓦壺倒了一碗茶水,熱汽騰騰的撲到他臉上,果然也帶了一點茶香。把這碗茶往雷一鳴手邊一推,他很自然的又去拿碗,然而手伸到了一半,他愣住了,雷一鳴扭頭看著那碗茶,也是一怔。
隨即,他的手半路拐彎,把雷一鳴眼前的那碗熱茶又端了回來——在這人身邊當久了奴才,他方才竟然忘了雙方的關係已是今非昔比。雷一鳴的目光跟著他的手走,一路從桌面走到了他的臉上,末了明白過來,他轉向前方,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
張嘉田雙手捧著碗,喝粥似的喝熱茶,喝得吸吸溜溜。滿山紅看著他們倆,心中有些驚訝——她覺著這倆人現在像小孩鬥
氣一樣,非常的可笑。她自己從來沒這麼幹過,對待自己的敵人,她向來是能殺就殺,不能殺就不殺,沒有這麼多欲語還休的彎彎繞繞。
“飯一會兒就好。”她先對張嘉田說了話:“少喝點兒吧,我這兒糧食還是有的,用不著你灌個水飽。”
然後她又轉向了雷一鳴:“你也喝點兒唄,天氣怪冷的。”
雷一鳴點了點頭:“是冷。”
滿山紅看他沒有動手的意思,索性走上前來,親手給他倒了一碗熱茶,然後轉身出門去了廚房。雷一鳴這回端起茶碗,試探著喝了一小口。兩人的槍都被滿山紅收走了,這屋子裡就是沒有狼狗似的老六,他也沒法子斃了張嘉田。眼下的機會越是好,他越是抓心撓肝的遺憾,張嘉田這個混蛋——他橫了混蛋一眼——此刻距他也就三尺之遙。
混蛋接收到了他那橫過來的一眼,於是也轉過臉來看了他:“哎,有個事兒想問你。”
雷一鳴轉向了他:“說。”
“在北戴河,我無非是和你打了一架,我既沒把你打壞,你對我也沒少揍,事後你就是想報仇,那把我打一頓關幾天也就是了,要是那麼著不解恨,你再把我一擼到底攆回家當平頭百姓去也行。可你怎麼就鐵了心的非要殺我呢?我有那麼大的罪過嗎?”
雷一鳴答道:“有。”
張嘉田歪著腦袋看著他,彷彿是饒有興味:“為什麼有?你給我講講。”
“你不
懂。”
“不懂才讓你講啊!”
雷一鳴看著他,見他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子亮晶晶的有神,真是一雙年輕的好眼睛。
“我沒有教導你的責任。”雷一鳴開了口:“等你年紀大了,自然會懂。”
然後他轉向前方,向後一靠:“不過你未必有這個懂的機會了。”
張嘉田點了點頭:“好,不說就不說,你不說,其實我也猜得到。那我再問問你,春好現在怎麼樣了?她把我放走了,你回去沒輕饒了她吧?”
雷一鳴答道:“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她了。等到這次回了家,我應該和她見一面。”
張嘉田說道:“你對她好點兒,別總對她連打帶罵的。萬一將來哪天你落到了我手裡,不是還得指望著她出面替你求情嗎?她在我這兒說話是有分量的,她要是非讓我留你一條命,我也許會同意讓你多活幾天。”
雷一鳴把身上的披風攏了攏:“你這番話,用意何在?”
“也沒什麼壞的用意,就是告訴你,春好她對你還是有用的。你要是把她打死了,我這邊頂多是哭上幾場,哭完就算,反正我也不能自殺陪她去。可是你呢,就少了一道後盾了。”
說完這話,他嗤嗤的笑了兩聲,是非常明顯的笑裡藏刀。
雷一鳴也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救她,可你這話說得很不高明,聽著反倒像是激將法。”
“我年輕嘛,
當然沒你會說話,不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成。”
雷一鳴反問道:“你覺得,我很會說話?”
一邊問,他一邊扭頭注視了張嘉田。張嘉田把一側胳膊肘架在了桌子上,向他靠了靠:“你見人能說人話,見鬼能說鬼話,這本事就挺不賴的了。”
“那我見了你,又該說什麼話?”
張嘉田輕輕的一搖頭:“我們沒話講,什麼都不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