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奔跑,直到離開學校很遠才停下。街道上的行人車輛來來往往,卻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悲慘。我的眼淚落下來,又被風吹乾,然後再落下。我一陣一陣莫名的煩躁,越想越窩火。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委屈,好像別人都對不起自己似的。其實誰能比我委屈,我的命運也在別人的手中,而我又對不起誰了?
因為出來的急,手套圍巾口罩都落在了教室裡。這幾日是倒春寒,空氣還是涼颼颼的。我像個幽靈一般遊蕩在街上,唯一可以取暖的就是衣服後面的帽子,我緊緊地包裹著自己,身後的司機不斷地朝我按喇叭,有個終於受不了,衝我破口大罵。
我完全沒有了知覺,雙手已經被凍得麻木。我也忍無可忍,對著那個司機喊道:“來啊!你撞死我啊!我偏偏不讓道怎麼了?”
那司機要不以為我是瘋子,要不就以為我是個醉鬼,低聲嘟囔了一句就繞道走了。
走到一間叫“昔日”的琴房門口,我終於支撐不住暈暈沉沉的腦袋,將零錢包裡所有的現金拼在一起,好說歹說才勉強定下一個小包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地方,十個指頭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根本不得動彈。老闆也許是見我像是離家出走的樣子,好心地給我送來一個暖爐,我抱著它暖了好久,指頭才勉強可以伸展。
老教授說我的琴鍵是憂傷的,我想那一定是因為我總在憂傷的時候才彈琴。我推開厚重的琴蓋,手指輕輕滑過琴鍵,立刻傳出一串刺耳又難聽的聲音。
我將四周的窗簾都拉了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彈著那首著名的前蘇聯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首,可卻因為時間隔得太久,加上手指不靈活,根本彈不出當時的水平。我也放棄了努力,像個瘋子一樣憑著記憶亂按一氣,然後還跟著大聲地唱起來。
我沒有聽眾,即使彈得水平再高,也沒有人再為我鼓掌。
不過,我的記憶裡卻總有一個身影,站在我的鋼琴背後,興致勃勃地衝我笑。那應該是我年少時的舊夢吧,但是卻一去不再回來。
我已經記不清彈了多少遍,連自己都聽膩了。當我聽到手機響的時候,已經是謝晨打的第五通電話了。我在電話裡笑的異常高興,高興的都笑出了眼淚。他沒有興趣知道我的失心瘋,只是問我在哪裡,我也忘記我是怎麼形容自己所在的地方的。
謝晨不知道是怎麼找到我的,我只覺得有一隻手啪地合上了琴蓋,速度之猛差點沒壓掉我的手。我的好興致立刻被影響,很不滿地閉上放聲高歌的嘴巴。
他氣沖沖地說:“林星,你還想鬧到什麼時候!”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第一次用一種極其高昂的姿態看著他。他的臉色很不好,正是暴風雨來之前的那種陰暗,但我一把推開他,徑直摔門而去。
外面已經亮起了霓虹燈,我從琴房走出來,他在後面衝我喊:“你給我站住!”
我沒有理會,腳下的步伐也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他罵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見,然後他就開著車在後面跟著。我走的不快也不慢,他不停地衝我按喇叭我也沒有回頭看一眼。最後他好像放棄,開著車在離我一二米的身後不疾不徐地跟著。
我穿的靴子帶一點高跟,從市中心走到住的地方這麼長的一段路下來,整個腳都要僵硬了。劉阿姨開的門,看見我說:“林同學,謝先生去找你了。”
我沒有向她打招呼,直接上樓去。她又在身後追著問我:“林同學,那要不要準備晚飯?”
謝晨緊接著進門,將車鑰匙扔到鞋櫃上對劉阿姨說:“不用管我們,你去休息。”他跟著我上樓,很不耐煩地在我身後喊:“我再說一句,你給我站住!”
他的話明顯是有很濃的威脅語氣的,我已經沒有絲毫力氣,一進門連鞋也沒脫就趴在了床上。
“林星!你到底哪裡又不順心了?”他站在我床邊怒氣衝衝地問。
我一直都不順心,哪裡都不順心。我抓起一旁的枕頭,緊緊地捂住耳朵。他見我不搭理,語氣稍微柔軟了一些,問:“那是不是我又惹你了?”
我還是沒說話。他就一把抓住我的帽子,我整個人被他從床上提了起來。他坐在我對面,抓著我的胳膊,看著我很久才說:“是不是因為蘇浩洋?”
我的鼻子就忽然一酸,一大滴眼淚毫無徵兆地落在被子上。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我哭了,緊蹙的眉心抖動了一下,也能感覺到他抓著我的那隻手突然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