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有些得意宣佈,就像那藍莓醬是她做的一樣——大概還真是。
伊恩不喜歡藍莓醬。他不喜歡任何果醬。但他看了一眼女孩的藍眼睛,什麼也沒說。
“娜娜,”老人拍了拍女孩的肩,“去樓上收拾一下房間……右邊第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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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館只有三個為外來客人準備的房間,依然小得沒什麼可收拾的,床也依然容不下伊恩整個兒躺平,卻還是如記憶中一樣溫暖而舒適。
接過娜娜遞過來的鑰匙,伊恩把簡單的行李扔在床邊,推開了窗,冰冷乾燥的空氣撲面而來。
從卡爾納克村能夠通往北部邊境,然而與沿維因茲河北上的道路相比,山間小路崎嶇難行,永遠被迷霧籠罩的柯林斯荒原更談不上是什麼美妙的旅程。他想自己那個“只是經過”的藉口一定蹩腳得讓瑞德甚至不屑於揭穿——不過,那也沒什麼要緊的。
與瑞德的交談不算愉快,但至少讓他確認了一件事:沃爾夫沒來過這裡。
他回到王都斯頓布奇原本是為了參加朋友的婚禮,見到的卻只有朋友那迷人的未婚妻。那個滿頭紅髮的豐滿女子把沃爾夫離開時留下的信交給他時,努力掩飾著眼底的驚慌。
“我會把他帶回來的,就在婚禮之前。”他如此向她保證,卻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做到。在看到信上那個熟悉的地名時,不安便一直如影隨形。
他猜得到沃爾夫為什麼會回到這裡,那意味著如果沃爾夫沒有留下資訊,找到他不會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望著窗外。迷霧已經散去,天氣晴朗,連綿起伏的卡爾納克山脈清晰可見,終年被積雪覆蓋的山頂在藍天之下壯麗得奪人心魄。耳邊隱隱襲來昔日的迴響,悠長的鳴叫在群山之中激盪,白色巨龍揮動雙翼從他們頭頂掠過,鱗片在陽光下如寶石般熠熠生輝——那一刻他震撼得無法呼吸,內心深處湧出的敬畏令他幾乎雙膝跪地。
是的,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每一幕畫面在餘生的每一天裡都在他的腦海中重複。他記得那熱血沸騰的感覺,像是要在那一刻燃盡他的生命。巨大的恐懼與無盡的勇氣,絕望與希望,激發出他從未有過的力量;他感覺不到任何的痛楚,同伴們的呼喊聲彷彿相隔了一整個世界那麼遙遠,除了手中不停揮出的長劍和飛濺到他臉上的,灼熱的鮮血……
他記得最終白龍巨大的身軀頹然傾倒,長長的脖頸無助地伸向天空,發出最後一聲咆哮。然後它垂下頭,巨大的金黃色眼眸裡映出冒險者們交錯著驚恐與狂喜的面容。
“啊,英雄,”它輕聲的嘆息裡帶著一絲苦澀的嘲弄。“從今往後你們將被如此稱呼,從今以後再沒有其他人能夠得到同樣的稱呼——因為大陸上最後一條巨龍已倒在你們的劍下。”
但它如此平靜,彷彿之前的激戰盡是幻覺,而死亡不過歸途。當生命之光終於從它半闔的雙眼中熄滅,整個世界都彷彿隨之失去了顏色。無邊的失落像急遽降臨的黑夜般沉沉地壓在每一個勝利者的心頭,那一刻,面對一生之中最輝煌的勝利,誰都忘記了歡呼。
他們毀滅的,是在人類誕生之前便已存在的奇蹟。在諸神離去之後的世界裡,最後的傳說終結在他們手中。
他從腰間的小口袋裡掏出一件小小的飾物,手指無意識地磨蹭著那溫暖平滑的表面——那是他手中留下的,屬於那一戰的最後一點紀念,雖然已漸漸失去原有的用途,他卻仍舊視其為無法替代的珍寶,就像那些無法替代的回憶一般。
但回憶終究不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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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沉默著,彷彿化為了雕像。在他目光未及之處,樹梢上一隻小鳥忽地展開雙翅飛上天空,在深秋清冽的空氣裡急速地扇動著翅膀飛向群山之間。它盤旋著,直到視線中一片刺目的銀白裡,出現一個移動著的小小的黑點。
那是個小個子的男人,帶著奇怪的護目鏡在雪地中輕鬆地行走,像一個悠閒的遊客行走在城市中裡鋪著石板的平坦大路上——甚至有餘暇停下來欣賞山脊上靜立了數萬年的、淺藍色的冰川。疾風揚起輕紗般的雪塵,偶爾會遮蔽他的視線,有時彷彿將他吹得搖搖欲墜,但他總能穩住身體,繼續向前。
他距離山巔已經很近,看起來卻並不急著攀上頂峰,淺淺的腳印在雪地上留下不怎麼規則的Z形痕跡。
最後他停在了冰川與山巔交匯處,一叢沒有被白雪覆蓋的黑色岩石突兀地刺向天空。他靠近岩石,注意著手中小小儀器上指標的變化,最後有些失望搖搖頭,焦躁漸漸堆積在眉間的皺紋裡。
“耐心,朋友,耐心……”他喃喃自語著,向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那隻在低空盤旋了一會兒的小鳥再次乘著氣流上升,然後滑向群山的另一邊,越過艾克伍德森林,沿著維因茲河向南。它一刻不停,直到落在一隻纖細的手上。
“你找到他了?”
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湊過來——那是個看起來大概二十多歲,有一頭長長的棕色捲髮和明亮的榛綠色眼睛的女人。她側著頭聽小鳥好一陣嘰嘰喳喳,從那一堆零碎的抱怨和自誇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然後用臉頰親暱地蹭蹭了小鳥胸前柔軟的絨毛。
“謝謝,”她說,將手臂高高伸過頭頂,“現在,去找你的朋友吧,和它們一起去更溫暖的地方!”
小鳥在她手上跳了跳,振翅飛走。女人目送小鳥的身影消失不見,低下頭沉吟著:“卡爾納克……”她用手指抵住下唇,努力剋制著啃咬指甲的衝動。
如果可以,這一生她都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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