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路意外地順暢,嚴謹到達建外SOHO樂樂上課的地方,還不到六點,鋼琴課尚未結束。
繞著SOHO現代城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停車位。看看時間還差二十分鐘,嚴謹索性把車泊到路邊,亮起四個緊急事故燈。
推開車門跳下駕駛座,他站在馬路牙子上跺跺腳,百無聊賴地給自己點起一根菸。打火機是他花一塊錢在路邊小商店買的。自從丟了那個舊的“都彭”打火機,嚴謹買過幾個新的,可沒有用過超出兩個星期的,不是丟了就是被朋友給順走了。後來他就一直用這種一次性的,省得麻煩。
受傷的手包著紗布十分不便,一次性火機的效能設計得又不那麼人性化,他笨拙地努力半天才達到目的。再一抬頭,就看見前邊不遠處,一個穿白色羽絨服的姑娘,正肩背一個碩大的登山包,站在路邊東張西望,像是在等計程車。
嚴謹“哎喲”一聲,頗有些意外的驚喜。
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開美容店的老闆娘,大嘴女孩季曉鷗。生日那天偶遇季曉鷗,嚴謹就對她的兩條長腿一見傾心,特意委託許志群打聽她的姓名和地址,然後委託鮮花店照著地址連送了十天花籃,並在最後一天奉上自己的名字和聯絡方式。
嚴謹追女孩子,一向奉行當年二戰時蘇軍的戰略進攻原則,即找準突破口,在決定性的階段最大限度地集中火力大規模轟炸。如果對方對他也有意思,往往一拍即合,手到擒來,若沒意思他立即實施戰略撤退。他最討厭那種喜歡搞欲拒還迎的女孩,既浪費他的時間又浪費他的感情。
按照以往的經驗,經過十天鮮花“*”的集中式轟炸,哪怕僅僅為了滿足一下好奇心,女孩子也應該很快回電話。但是這一次,他足足等了一個星期也沒有任何訊息。正要探究一下失敗的原因,就被迫撂下貨真價實的美人,轉去應付天津的“小美人”。可緣分終究是緣分,今天竟然在這裡碰上了!
嚴謹一時間心花怒放,將半截菸頭扔進果皮箱,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再拉拉外套,衝著季曉鷗叫了一聲:“季曉鷗——”
季曉鷗似乎聽見了,略微側過身子,轉向嚴謹的方向,好像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又把目光轉回來車的方向。
嚴謹想過去,可是怕違章停車被警察抄牌。心中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終於咬咬牙,鎖上車門朝她走過去。不料才一邁步,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就開始振動。
來電的當然還是妹妹嚴慎。她在電話那邊急得哇哇大叫:“哥,你到了沒有啊?”
“不是說好六點嗎?”
“就不能提前下課嗎?你快來吧,樂樂凍得清鼻涕都出來了!”
嚴謹回頭瞧瞧季曉鷗窈窕的身影,實在捨不得就此離開。他背轉身,捂著手機話筒小聲說了句北京人為約會遲到而常說的最現成的謊話:“我被堵在路上了,還得會兒才能到呢。”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靠譜哇?難得求你辦件事!”
“你就那麼笨哪?不能找家快餐店,先帶樂樂進去暖和會兒?好了好了嚴慎,你離更年期還遠著呢,怎麼快跟咱家老太太一樣囉唆了?我儘快過去行不行?”
就在嚴家兄妹電話裡鬥嘴的時候,季曉鷗也被嚴謹的大嗓門兒吸引,正好奇地打量著他的座駕。她略微有點兒近視,為了愛美不肯戴有框眼鏡,也不肯委屈自己將就隱形眼鏡,寧可就那麼模糊著。此刻雖然天色已暗眼神變得越發吃力,但也看明白那是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將近兩米多的車寬,像節火車車廂停在路邊。
季曉鷗對車的型號並無研究,就像她從不在意衣服的品牌一樣,因此她並不知道那個黑色的龐然大物,就是號稱SUV裡勞斯萊斯的路虎探索系列,只是單純覺得在天天堵車的北京城裡開這種車實在太“二”了,既佔車位又費汽油,除了比較拉風,真沒什麼別的好處。
但車主人的背影卻牢牢粘住她的視線。那人正背對著她接電話。一件卡其色的俄式軍裝麂皮外套,牛仔褲的褲腿塞在高幫陸戰靴裡,和他的車子像是隸屬同一系列,二者站在一起,幾乎一樣的高度,同樣的挺拔利落,透射出的氣質簡直如出一轍。
季曉鷗當年也曾是為電視劇《士兵突擊》走火入魔的鐵桿粉絲,對一切帶有軍旅標誌的事物均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那背影難免讓她浮想聯翩,讓她在心裡默默地揣測:假如對面這傢伙轉過身來,是像七連長多一點兒呢,還是更接近袁朗的神韻?
那邊嚴謹已經暫時穩住妹妹和外甥,掛了電話大踏步走過來。
“季曉鷗,真巧啊!”嚴謹把季曉鷗的名字叫得像小學同學一樣順溜,這是他泡妞常用的自來熟伎倆,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時候,他漫不經心的魅力滲透其實已經開始。“哪兒去?我送你過去。”
但對季曉鷗而言,在大街上突然被一個陌生人熟稔準確地叫出名字,無論如何不是一聲尋常的寒暄。她先是被驚嚇,接著為對方坦然的態度所迷惑,開始搜腸刮肚尋找對方的資料。
可是就像遇到了硬碟壞簇,她心裡頭似乎模模糊糊有個影子,但無論如何努力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這個面板曬得像黑巧克力一樣的男人。
“你是……”她在暮色裡睜大了那雙本來就不小的眼睛。
“不記得我了?”
“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嚴謹的自信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失望之色溢於言表,但面對暫時的挫折他並沒有退縮,伸手在上衣兜裡一通亂摸,總算找到一張漏網的名片遞了過去。
季曉鷗接過名片,藉著餘留的天光,她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名片,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
“嚴……嚴謹?”
“對啊,情人節那天,哦,不是,情人節第二天,我們在酒店見過,還記得吧?”
季曉鷗收斂微笑,微微張開了嘴,無數碎片連成了線,電光火石間她想起那些美麗的玫瑰,也想起了酒店電梯裡的那次偶遇。
情人節的遭遇,實在讓季曉鷗記憶深刻,想忘都忘不掉。說到起因,是美容店裡一個名叫方妮婭的老顧客,情人節的夜晚丈夫卻在外地出差,無聊之中找到季曉鷗,說她有一個單身派對的請柬,讓季曉鷗跟她一起去,看看能否遇到適齡的單身“高富帥”。她這麼勸季曉鷗:“就算找不到可以做老公的男人,至少也能找著一個夠資格包養你的吧!”
“呸!”季曉鷗啐她一口說,“誰有資格包養我?等我有錢了還打算包養別人呢!”
話雖如此,她還是按照方妮婭的著裝要求打扮好,即上衣領子必須低至能露出“事業線”,裙子要高於膝蓋上十厘米,然後跟著方妮婭去了酒店。可惜那派對雖稱為單身派對,但大部分來賓都是打扮得光鮮豔麗的女性,偶有幾個男賓出現,要麼大腹便便年過不惑,要麼年輕殷勤得令人生疑。兩人感覺極其掃興,正打算撤退之際,卻發現回家已經成為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人節的夜晚,滿城大堵車,似乎北京城幾百萬輛機動車都選擇了在這個晚上出行。無奈之下,方妮婭出資開了個標準間,兩人索性在酒店睡了一夜,退房離開時便與嚴謹在電梯裡狹路相逢。
因為當時嚴謹一直擋在電梯門口,和他面對面站著的季曉鷗,並沒有看到另一個人的長相,但嚴謹和他曖昧的對話,卻聽得清清楚楚——情人節後的清晨,酒店電梯,兩個衣冠不整的男人,尤其是嚴謹,襯衣釦子只繫了中間兩粒,鬍子沒有剃乾淨,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渾不懍,裡外都透著股邪氣,明顯不是一個多麼正經的人,可又不得不承認他邪得十分有範兒。還有最後付錢的那一幕,哎喲喲,讓人不想歪都不行。
事後季曉鷗和方妮婭討論了好久,最終兩人發出同樣的感慨:一方面電影電視裡充溢著白皙單薄的花樣美男,一方面她們喜歡過的硬派男明星接二連三地出櫃,而現實中像嚴謹那樣充滿男性氣質的男人,竟然也是櫃中人!
方妮婭說:“我的三觀整個兒被顛覆了!”
季曉鷗說:“我的三觀不僅是被顛覆,簡直被摧毀得渣兒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