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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最難忘的生日

說話的是林海鵬。侍者只要有人頂缸付錢,才不管你們什麼關係,他默默錯開腳步,給季曉鷗讓開了出店的道路。

季曉鷗神情複雜地瞟眼林海鵬,說聲謝謝就要奔出去。林海鵬卻拉住她的手臂,將自己的外套塞給她:“先穿上,你裙子後面有血跡,別讓人誤會。”

季曉鷗離開沒兩分鐘,110警察就趕到了。但雙方當事人已經走了一個,剩下的一個又願意包賠餐廳一切損失,不存在任何糾紛需要調解,例行公事詢問一番,警察很快離開了。餐廳也開始收拾遍地狼藉。

嚴謹則坐在吸菸區靠窗的一張桌子旁,等著餐廳經理送來今天的損失清單。季曉鷗臨走時那充滿鄙夷的一眼,才讓他勉強冷靜下來,反省自己是否太過分了。這會兒想抽支菸平靜一下,煙叼在嘴上,卻半天點不著,他的手還在發抖,抖得火機對不準小小的菸頭。這樣的狀態多年沒有發生過了。而讓他如此生氣的原因,季曉鷗和湛羽的親熱曖昧只是一個*,並非真正的緣由。真正的*藏在今天傍晚的飯局上。

嚴謹赴宴時,並不知道馮衛星請他吃飯的目的。等到菜上齊了,酒過三巡了,馮衛星開始進入正題了。可他又說得拐彎抹角不明不白,嚴謹聽了好久才聽懂他的意思。

馮衛星說:“讓人戴綠帽子的滋味不好受,可是兄弟你也別太在意,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長成KK那樣子的找起來是不容易,可是市面上生得漂亮的男孩兒多的是,兄弟你想要多少都包在哥哥身上。”

嚴謹正拿著裁刀切雪茄,聽明白上面一段話,差點兒讓刀切到手指頭。他皺起眉問:“誰給我戴綠帽子?跟KK又有什麼關係?這不滿擰嗎?”

馮衛星問:“KK還在你那兒打工嗎?”

“開學了,他跟我說功課緊,暫時不做了。”

“這就對上了。”馮衛星一攤手,對劉偉道,“給你謹哥說說。”

劉偉便瞧著嚴謹的臉色說:“謹哥大概還不知道吧,酒吧街裡現在名頭最響的、混得最好的、紅得都快發紫的MB,是KK。”

嚴謹徹底聽懂了,頓時沉下臉:“他又回那種地方去了?”

“對。在一家酒吧做男公關。他人長得好,客人買他賬,又有謹哥的名頭罩著,一條街上沒人敢惹他,連我都要讓他三分。對了,他還說,在‘有間咖啡廳’,活兒累來錢又慢,傻×才願意在那兒幹呢。”

嚴謹的臉色愈加難看:“他現在在哪家酒吧?”

“別告訴媽媽。”

“什麼玩意兒?”

馮衛星將雪茄從嘴邊挪開,慢騰騰地解釋:“一家新開的Gay吧,名字就叫‘別告訴媽媽’,每天晚上生意好得邪乎。我說小十三,這事兒你也別太往心裡去,這種小崽子養不熟的,玩過就算了,犯不著跟他真動氣。哥聽說你好久沒有亂搞了,離了這小兔崽子也好,至少讓你在精盡人亡的路上少走一段兒。”

嚴謹簡直氣得七竅生煙,踢開椅子站起來,摔門而去。讓他惱火的並不是馮衛星和劉偉誤會湛羽是他的男寵,還是一個給他戴了綠帽子的男寵,而是氣憤湛羽的出爾反爾和不爭氣。在得知湛羽重操舊業的那一刻,憤怒在他的體內就像火山爆發了一般,他能忍著沒有當場發作,已經是對他控制能力的最大挑戰。

他不想再管這事了,打算將真相告訴季曉鷗,然後隨便她自行處理去。沒想到一路找過來,竟劈頭撞上一幕讓他熱血沸騰的場面,他無法接受季曉鷗和一個MB之間竟有如此親熱的舉動——他把季曉鷗一直放神壇上小心供著至今尚未得手呢,居然讓一個MB得了便宜,結果一時沒忍住便釀成了如今滿地狼藉的爛攤子。

嚴謹有些後悔,可回頭想想,即使重新再回到半小時以前,他的選擇沒準兒還是一樣。他低下頭,在半真半假的悔意裡和他的一次性火機較勁,並沒注意到不遠處另有一雙好奇的眼睛在悄悄地觀察他,甚至用手機偷偷拍下他的側面。

季曉鷗在街角追上湛羽,任憑湛羽如何掙扎,她也不肯鬆開攥緊他後衣襟的手指。最終湛羽安靜下來,季曉鷗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衣袋裡摸出煙盒,用一個帶有“都彭”標誌的銀色舊火機點著煙。他點菸的手勢純熟而自然,顯然曾經把這樣點菸的動作重複過無數遍。

他在白色的煙霧後面抬起眼睛望著季曉鷗,他的眼睛從來沒有這樣黑過:“你想知道什麼?現在問吧!”

季曉鷗渾身打著哆嗦,卻儘量控制著聲音保持冷靜:“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湛羽,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以為自己的語氣充滿誠意,湛羽卻從中聽出了輕蔑,他的臉上有了層冷酷的笑意:“那要看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季曉鷗說:“我要你告訴我,他在胡說,他說的不是真的!”

湛羽哼哼笑了一聲,蔑視、慘淡、無奈都包含在這笑裡,完全悖逆於他二十一歲的年紀:“對不起,他說的是真的。”

季曉鷗忽然感覺到眼前的一切像蒙上了一層毛玻璃,變得模糊不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為什麼?你為什麼?”

“我沒有選擇。”湛羽說,“你覺得沒有命運這回事,可我覺得有。我生下來那天就已經註定了今天的命運。我媽要動手術,我們家馬上要拆遷,我們得找地方搬出去住,得花錢租房子,我爸……雖然我不想叫他爸爸,可他就是我爸,酗酒過度得了肝硬化,半死不活躺在醫院裡,我不想給他治病,但總不能把他撂在街上等死,總要給他付住院費,哪一樣都需要錢,一切都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我沒有選擇,生活逼著我,只能走這條路。”

心中美好純潔的少年突然露出不忍直視的真面目,因為吃驚,也因為傷心,季曉鷗只覺周圍空氣變得混濁溽熱,她喘不上氣,簡直有點兒歇斯底里:“你撒謊,你在騙自己。你有無數條路可以自救,為什麼非要選擇去做……鴨子?因為你在咖啡廳見識過什麼是奢侈了,你心裡不平衡了,你的心偏了,所以你自己給自己做了選擇。沒有人逼你做這種選擇。別拿那些客觀原因安慰自己,動不動就埋怨生活埋怨社會,那是最爛的藉口……”

她的手把湛羽的衣服攥得太緊,那隻手像是已經切斷了與身體之間的血液迴圈,變得冰冷冰冷的。

湛羽驀然轉身,近乎粗暴地甩開她的手,半瓶紅酒讓他有點兒口齒不清,但冷笑卻是清楚的,這一瞬間他秀氣的臉孔變得陌生而扭曲:“我沒看錯你,你和嚴謹就是一路人,都是自以為是的傻×!你們有什麼真本事?不就是靠著父母霸佔了不屬於你們的社會資源才能混出頭?自己不知道慚愧,還總喜歡裝聖母想著什麼救贖。這會兒不裝了吧?裝不下去了吧?滾遠點兒,別讓我看到你們就噁心。”

季曉鷗似聽到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嘣”一聲掙斷,她的臉慘白,向後退了一步,她還徒勞地試圖挽救頹勢,想把兩人之間接近斷掉的情誼連線起來,依舊保持它舊日的朦朧曖昧:“對不起,小羽,我道歉……”

“用不著道歉。你不是說過請我去你們家吃飯嗎?一個MB,你現在還願意帶回去嗎?你還敢嗎?”湛羽逼近一步,他的眼睛因挑釁而寒意畢露。“你不敢對嗎?那就別裝了,痛痛快快說你瞧不起我!”

“咱不做了行嗎?咱不做了好嗎?小羽,你畢業就能找工作了,咬咬牙最難的日子就過去了……”

“呵呵呵……”湛羽笑起來,帶著淡淡的惡意,雪白的牙齒在霓虹燈的光線裡閃閃發亮,像頭猙獰的小獸,“姐姐你知道現在一個本科生起薪多少嗎?你知道一套帶電梯的稍微新點兒的房子租金多少嗎?你知道醫院ICU一天收費多少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一直生活在父母給你的象牙塔裡。可我父母只給了我身體,這個身體,有人願買我願賣,換取我需要的東西,多麼公平的交易,你們為什麼就看不開呢?”

季曉鷗望著他,目光遙遠而散亂,如同望著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可你這樣會毀了自己一輩子知道嗎?你需要多少錢,告訴我,我幫你。”

湛羽看著她,看了她好長時間,眼睛裡的黑色在大量液體的沖刷下漸漸頹敗,變成一片慘白,他突然後退:“再見,姐姐!祝你將來嫁一個好人,能包容你所有的天真和夢想。”

路口的綠燈亮了,湛羽隨著人流穿過馬路,他筆直地走過去,有時微微張開一下手臂,制止自己趔趄的腳步,但沒有向她回頭,一直沒有。他就這樣帶著一種牛虻式的激情和洶湧的恨意,將自己沉入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消失在季曉鷗淚眼模糊的視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