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謹又恢復了夜夜笙歌的奢靡生活。想他在情場縱橫多年,一直都是女人心中的搶手貨色,如今卻讓一個反覆無常的大嘴妞兒肆意蹂躪,這番遭遇足夠讓他從此對有知識有追求的所謂熟女望而卻步。相比之下,那些年輕的女孩兒,個個簡單聽話,把她帶到商場,大手一揮,“去拿吧,寶貝兒,隨便拿,哥來買單”。這姑娘基本上就是他的了。但曾從這樣熟悉的場景中脫離過一段時間,再回過頭,卻讓他有了審視自己生活現狀的能力。於是嚴謹發現一件很悲哀的事實:姑娘的年齡可以越泡越年輕,但姑娘的情感質量卻越來越差。年輕漂亮的姑娘選擇他,恐怕多是對他社會條件的選擇,並非對他本人的選擇,她們很容易給他肉體,卻難給真心。他早已不會愛了,這麼多年的聲色犬馬,他早早地就把自己的愛揮霍光了。那些姑娘來了又去,他從未感覺到難受。可一旦想起季曉鷗,他卻會本能地覺得,他的生活裡似乎失去了一種什麼東西,而且永遠也不能復得了。
看清了這個事實,嚴謹常常會對懷中如花似玉的美女突然間喪失興趣,將人一把推出去。歲末年關之際,原是飯局酒場最多的時候,他卻一天天變得宅了起來。
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滿城的紅男綠女再次傾巢出動的夜晚,大小商場也湊熱鬧,不少都打出聖誕狂歡夜的促銷廣告,估計午夜前後京城又會迎來前所未有的交通大擁堵。嚴謹懶得出門湊那份熱鬧,謝絕了數個要求陪他過平安夜的電話,一個人悶在家裡邊看碟邊上網。
晚上十一點多,他無聊得直打哈欠,準備洗澡上床,難得早睡一次。關機前他又例行公事一樣開啟季曉鷗的部落格,卻發現熟悉的嫩綠色部落格背景不見了,換成了深藍色的星空,配上白色字型更加悅目,而且內容居然更新了,不過只有短短一句話。
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一些說不出的秘密、挽不回的遺憾、觸不到的夢想、忘不了的愛情。
嚴謹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竟然有些傷感起來,忍不住在首頁第一篇下面匿名留了一條評論:你今天是不是去教堂了?是不是什麼時候我像你們的耶穌一樣被釘在十字架上,你才肯徹底相信我?”
他做夢也沒想到,一重新整理頁面,他那條評論下面赫然出現了一條博主的回覆:別褻瀆你不懂的東西,小心出門天打雷劈。
嚴謹原本昏昏欲睡,一下子精神起來。季曉鷗竟然線上!最近打她手機,從沒有接透過,像是被她拉進了黑名單。打她店裡的電話,她永遠不在。沒想到能透過部落格和她聯絡上。他趕緊回覆:在公開場合對一個普通網友出言恐嚇,你太沒有公眾人物的自律與自覺了。
季曉鷗回覆:少裝了,你化成灰我都知道你是誰。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簡直把公開的部落格當成了私密的線上聊天軟體。
嚴謹說: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懂?我對佛教和基督教都有過深刻研究。
季曉鷗回覆:吹吧吹吧,反正吹牛不上稅。
嚴謹說:我說真的,不信你考考我。
季曉鷗回覆:那你說說基督教和佛教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嚴謹說:這問題問得太正了,我真研究過這問題。跟你說,佛教裡的釋迦牟尼,頭髮是小卷兒,而你們的基督,頭髮是大卷兒,陶瓷燙的,挺跟時尚,比佛教有錢,這就是兩教最大的不同。
這回季曉鷗只回了一個字:呸!
嚴謹再想留言,卻發現留言功能被限制了。再重新整理頁面,兩人剛才打出來的字都消失了,自然是季曉鷗刪除了全部對話。
嚴謹嘆口氣,像是玩興正濃的孩子突然被大人喝止,不甘心的滋味簡直令他百爪撓心。正抓耳撓腮想主意呢,忽然聽到門禁響起來。
嚴謹所住的這棟公寓,一梯兩戶,樓下單元門前安裝有可視門禁,訪客在門前按房間號,對應的住戶可以和訪客透過麥克風談話,也可以看到訪客的模樣。
嚴謹奇怪這麼晚了還會有訪客,起身前下意識看一眼牆上的鐘,長針短針幾乎並在一起,馬上就十二點了。門禁的鈴聲依然在響,響得有一搭沒一搭,像是按鈴的人根本就心不在焉,在寂靜的深夜尤其怪異。他開啟可視門禁,監控畫面上卻沒有人,只有門前的路燈寂寞地照著單元門前的一小片牆壁。
嚴謹罵了一聲,乾脆關了門禁,他估計是哪個無聊的孩子搗亂,並沒有太在意。從酒架上取出一瓶白蘭地,倒出大半杯,坐在沙發上慢慢品完,正要放下酒杯去臥室,又聽到門鈴聲尖利地響了起來。
嚴謹走過去,從貓眼裡向外瞄了一眼,走廊裡空蕩蕩的,還是沒人!嚴謹不信邪,接連兩次空城計不僅沒有嚇到他,反而激起了他的火氣,咣噹一聲拉開房門。他倒要看看,誰閒得沒事跟他開這種玩笑?
沒想到門一開,一個人就勢一頭栽進來,撲通一下趴在地上。嚴謹不用低頭,就聞到一股沖鼻的酒味。
嚴謹鬆了口氣,原來是個醉鬼摸錯了家門。他拿腳尖兒撥撥那人的肩膀:“嘿,哥們兒,趕緊起來,你媳婦兒還等你回家呢。”
那人想爬起來,手臂撐地起了幾次,又跌了回去。嚴謹沒辦法,只好蹲下,拍拍他的背:“喂,你家在幾層?”
那人哼唧了兩聲,模模糊糊吐出幾個字,嚴謹凝神細聽,也沒聽出所以然,只能放棄讓他自行離去的可能性,準備打電話讓物業幫忙處理一下。哪裡料到他剛一邁步,地上那醉鬼忽然抬起頭,一把抱住他的右腿,清楚地叫了一聲:“哥……”
面對那張從一頭黑髮和酒臭裡突然浮起來的臉,嚴謹微微張開了手,一時間愣住了,“湛羽,你你你……”他無端結巴起來,彷彿面對著一攤他無法下手收拾的物體。
湛羽卻自顧自嘿嘿嘿笑起來,邊笑邊大著舌頭說:“那……那些孫子沒騙我,你果然……果然也住這兒……”
嚴謹從短暫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正琢磨著怎麼把這個人弄進電梯,電梯門忽然開了,一個身穿制服的保安匆匆邁出來,看見這場面,立刻問:“嚴先生,您沒事兒吧?有戶主投訴說有人跟著他進了單元門,我趕緊過來看看,您需要幫忙嗎?”
嚴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湛羽先號叫起來,邊叫邊緊緊抓住嚴謹的褲腿:“我不走我不走……有人要殺我……要殺我……”
他的聲音淒厲而絕望,在不大的門廳裡盤旋迴蕩,對面鄰居的門後響起腳步聲,一直走到門前,停住了,想來是透過貓眼在窺視。
嚴謹苦笑,對保安說:“沒事兒,是我朋友,喝醉了。我自己處理,您回吧。”
等保安離開,嚴謹抓住湛羽的胳膊想扶他起來,湛羽皺著眉,臉色蒼白,似乎連輕微的拖拽都讓他痛苦不堪。
“水。”他用*一樣的聲音說,“我要喝水。”
“先進來再說。”嚴謹終於將他拖進家門,放在飯廳的椅子上,然後去廚房取水。
等他從廚房拿了冰水壺和杯子出來,湛羽卻已經溜到地板上,吐了一地,正躺在滿地狼藉中嘿嘿傻笑,連身上那件紅黑兩色的毛衣都沾上了嘔吐物。這副爛醉的樣子,頓時讓嚴謹氣不打一處來,好在對付酒醉的人,他有充足的經驗,舉起手裡的水壺,對著湛羽的腦袋就兜頭澆了下去。
冷不防一股冰涼的水灌進嘴裡和鼻子裡,湛羽被嗆得大聲咳嗽,頃刻間臉和嘴唇都憋成了青紫色。他咳了好久,終於停下來,酒果然醒了一半,話還是說不囫圇,可眼神明顯清醒了。他扶著旁邊的椅子搖搖晃晃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