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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經歷與失去

嚴謹和周律師對望一眼,都無奈地笑笑。

周律師這次來的目的,除了和嚴謹溝通這段時間調查取證的程序,還有就是把“三分之一”轉換法人需要的所有資料,帶過來讓他過目。

看著嚴謹蹲在床邊,把那些檔案一頁頁翻過去,周律師說:“你不再考慮考慮了?你的家人讓務必轉告你,這事兒要慎重。”

嚴謹正在翻頁的手停下來,轉過臉看了周律師一眼,這一眼把那張臉上隱藏的潛臺詞都看明白了。他放下檔案站了起來:“家人?周律師,你說的是我妹妹吧?你看,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急著轉法人。我們家那幾口子,我爸、我媽,這輩子除了共產黨和共產主義他們不信別的,官場那套特精通,可生活常識為零,和外面的世界差了有二十年,對錢更是沒概念。我妹妹吧,學金融的,對錢又太敏感了,精明得過分了。他們都沒做過餐廳,只知道這餐廳賺錢,誰得了誰就佔了大便宜,可不知道做這行需要面對多少難處,所以我一定得趁我活著的時候,把這事兒辦了。不然等我不在了,‘三分之一’一定會死在他們手裡。”

周律師攤開手掌做了個“不關我事”的表情,然後說:“最終簽字,需要公證處的人在場,我已經替你向看守所申請了,等批准以後才能往下進行。這期間你還有考慮的時間。”

“還考慮什麼?”嚴謹十分不解,“一個女孩兒,肯為我冒險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別的我可能做不了了,送她一個店還能做得到。何況那個店,現在肯定是一個爛攤子,她接手以後會為打理這個店吃不少苦。”

周律師笑笑:“若問我個人意見,你那女朋友,那麼年輕漂亮,可真不像是能吃苦的樣兒。”

“嘁,什麼話!你沒見過她跟男人打架,我可見過,等等……”說到這裡,嚴謹忽然停了下來,“你怎麼知道她年輕漂亮,你見過她了?”

周律師回頭看看坐在一邊埋頭看報的警察,背對著他朝窗戶方向使了個眼色。

嚴謹一愣,簡直不太相信這個動作傳遞過來的資訊。他以詢問的神色望向周律師,周律師卻肯定地點點頭。

嚴謹渾身的肌肉一下抽緊了,情不自禁攥緊了拳頭。但他沒有立刻撲過去,而是坐在床邊穩穩神,使勁搓了一把臉,又以五指當梳,理了理過長的頭髮——那頭髮好久沒理,已在頭頂奓起一寸多高,這才慢慢站起來,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慢吞吞地走近窗戶。

警察從報紙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舉動平靜神色安詳,並無任何異常,便又放心地低下頭。

嚴謹靠在三樓病房的視窗,隔著滿是灰塵的玻璃窗望出去,窗外細密的春雨從楊樹新綻的嫩芽間絲絲飄落,迎春花和杏花開得正豔,花紅柳綠一個真正美麗的好世界。他看到了他的姑娘,正站在雨中仰著頭痴痴地望著,頭臉綴滿晶瑩發亮的水珠,那一頭曾讓他無限喜愛的長髮,已經變成俏麗的短髮,溼漉漉地貼在她的額角和鬢邊。她離他那麼近,近得彷彿能清楚地看見她眼底新添的沉鬱,近得似乎伸手能摸到她消瘦的兩頰。他真的伸出手,卻發現他和她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

視野在剎那間模糊了一下,他忽然虛弱到了天旋地轉的程度,迅速地閉上眼睛,他無端地想起,去年就是這個時候,季曉鷗打電話讓他幫忙運點兒東西,他喜滋滋地去了,卻看到了曾經名叫KK的湛羽。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當初那個簡單單純從不知世事複雜的女孩兒,怎麼眉眼間轉眼就添上數縷悽苦與滄桑。假如時光可以倒流,一年前生日那一夜,他寧可被朋友罵死也不會沾一滴酒,那樣就不會遇到湛羽,更不會遇到季曉鷗,她也許就能一直活潑單純下去。沒有交錯,沒有相關,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許這樣才是最正確的方式。

季曉鷗仰著臉,在一排排窗戶中仔細地搜尋著。周律師只告訴她嚴謹的病房在三樓,卻沒有告訴她哪個房間。她只能找。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讓她痛恨自己的近視。一個一個視窗掃過去,她幾乎不敢眨眼,只怕眨眼的那一瞬就錯過嚴謹。

眼睛都要瞪酸了,終於看到了嚴謹模糊的身影。她的眼神凝固了,差一點兒就要喊出來,差一點兒就要向前跑過去。其實此刻距嚴謹被警察帶走,才不過三個多星期,她卻感覺像過了十年,或者更久。她想念他。

但她終究沒有叫也沒有動,只是靜靜地凝望著他。

隔著窗戶玻璃,室內的光線又比較暗,她看得並不清楚,只能用眼神一遍遍描摹著想象中的輪廓和五官。她想起此前那一夜,兩人最接近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擁抱。他的下巴蹭過肌膚的敏感之處,刺痛的感覺彷彿至今未褪。假如當時她的臉皮再厚一點兒,假如她能不要臉一點兒主動誘惑他,是不是就不用像今天一樣,不知下一次見面是何時,不能言,不能動,只能在回憶裡一遍遍重溫肌膚相接時那一點兒細微的光與暖,看一眼,是一眼,她要把他印入眼中,刻在心裡。

嚴謹在窗前停留的時間太久,久得警察都起了疑心,他放下報紙走過來:“哎,窗外有什麼東西看那麼專心?我告訴你啊,別再動什麼歪腦筋,不然吃虧的是你自己……”

嚴謹卻像是沒有聽見,依然痴痴地望著窗外。彷彿是窗外的天光映入他的眼睛,那裡面有亮晶晶的水光在閃爍。

警察終於走到了窗前,順著嚴謹的目光望向同一個方向,於是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女人站在愈來愈急的春雨中,斜飛的雨絲將她的頭髮和上衣淋得透溼。她正用雙手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勢。那手勢警察看不懂,但是嚴謹看得懂。因為那是特種部隊世界通用的手語。

季曉鷗用剛剛學來的並不標準的特種兵手語,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你要堅持,不能放棄。我等你。

嚴謹終於從窗前走開了,側躺在床上咳了好一陣子,咳嗽聲空空洞洞,像是從胸腔中震出來的,最後咳得面無人色,似乎只剩下了喘氣的份兒。

最後他拉起被子蒙在頭上,連周律師離開都沒有出聲道別。

周律師回到醫院的停車場,季曉鷗已經坐在車後座等著他。隔著車窗看到她低著頭,他以為她在哭,拉開車門才看見她膝頭攤著一本開啟的書。那本書的名字叫《餐廳營運管理》。周律師記得他就是在這一瞬間,對這個女孩印象深刻。很久以後當他在一份庭審資料中再次見到季曉鷗的名字,首先回憶起的,便是她安靜地低著頭一頁頁翻書的鏡頭。他還記起當大部分人都相信嚴謹真的殺了人,對最終的死刑判決深信不疑的時候,只有她堅持嚴謹的清白無辜,確信他總有一天會無罪釋放。

季曉鷗現在急需一筆現金去應對“三分之一”的日常費用。餐飲行業每天開門七件事,除了工資,食材成本、公關費用、水電和稅,哪一件都需要現金去擺平。恰好想接手“似水流年”美容店的人,通知她做最後的交接,這個手續完成,幾十萬轉讓費和一年的房租就可以立刻兌現了。

季曉鷗最後一次作為“似水流年”的店主人出現在店裡,親自動手做面部按摩,向她的老顧客們表示深深的歉意。然後在閒聊間,她卻從方妮婭的鄰居嘴中,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幾天前方妮婭居然吞藥自殺,幸虧保姆發現得早,及時送到醫院洗胃,總算脫離了危險。

聞聽此言,季曉鷗驚得手指都僵硬了,好久才能夠一根一根重新蜷起來,恢復柔軟和正常。方妮婭兩個星期前讓她等房子的訊息,此後就沒有再聯絡過她。季曉鷗不好意思打電話催促,猜想可能是原房客合同尚未到期不好處理,因此早就透過中介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但她完全沒想到,方妮婭一直沒有音信,竟是這個原因。

她撥打方妮婭的手機,連撥幾次都沒有人接,最後一次終於接通了,說話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帶著濃重的安徽口音。

“小方不能接電話。”

季曉鷗著急地追問:“為什麼?”

“她男人說的。”那聲音粗魯而不耐煩,然後手機就被結束通話了。

季曉鷗望著手機,一時氣結,從美容店出來,她直接趕到了方妮婭家。

方妮婭家的房子,是一列聯排別墅。每家門外有一個小花園,門鈴便安裝在花園的木門上。

季曉鷗按了門鈴,好久才聽到院子裡開門的聲音,重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木門開啟了一條縫,門縫裡擠出一張四十多歲女人的臉,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我是妮婭的朋友,來看看她。”季曉鷗自我介紹。

“她男人同意嗎?”門縫裡的女人說,“她男人不同意你不能進來。”

季曉鷗愣了一下,簡直不知如何接話,想了想她回答:“請問您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