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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經歷與失去

“你說什麼?”

“請問您是她傢什麼人?”

“阿姨。”

季曉鷗仔細看看那張臉,長期日曬下的黝黑膚色,眉眼間似乎還保留著混沌未開的矇昧。記得上次來方家,端茶倒水的是一位陝西阿姨,雖然同樣黧黑結實,但說話柔聲細語,不像這位一樣,一開口好像依然站在村口的地壟上。她皺皺眉,不明白為何心裡就咯噔一聲,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大姐,”她盡力想說服這尊門神,“我跟妮婭是多年的朋友了,我和她先生也認識,剛聽說她身體不好,急著來看她,打她手機她又不能接,您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只要知道她沒事就行,保證不會騷擾她。”

“不行!”門神很固執,“她男人說了,不能讓她見外人。”

門“砰”一聲關上了,差點兒撞到季曉鷗的鼻尖,她氣得轉身就走,但沒走幾步又回來了。因為在她轉身的瞬間,心裡原本那一點點並不成形的疑惑,忽然間就膨脹開來,像一團煙霧一樣,越擴越大。

她再次按響門鈴,帶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持。門開了,那張臉又從門縫裡擠出來,因為憤怒五官都擠在了一處,像只被激怒的母貓。

“你咋回事?跟你說了不行!”

季曉鷗被她的大嗓門震得退後一步,險些亂了陣腳。她穩穩神,決定嚇嚇這個明顯剛從鄉村來到都市的女人,便板起臉,將聲音變得又陰又狠:“今天我還非要進去看看。你讓我進嗎?不讓我進我就報警。我告訴你啊,你這麼做可是非法監禁他人,警察來了可以讓你進監獄的。她老公最多給你份工資,你要真因為這事進了監獄,他可不會管你!”

她掏出手機,作勢撥號:“我報警了啊,你看著,1、1、0……”

就在她按下第二個號碼的時候,“門神”軟了,一邊開啟花園門,一邊嘟嘟囔囔地說道:“俺就是個保姆,才來沒幾天,東家說什麼俺都得聽著,憑啥俺進監獄?你進來可以,別讓她男人知道,不然俺這工作就沒了。”

季曉鷗趕緊安撫她:“你放心,我看看就走,絕不耽擱。你不說我不說,她先生也絕對不會知道。”

季曉鷗被帶進二樓的臥室。這是一間朝南的大臥室,此刻窗外春光明媚,房間內卻密密實實地拉著厚窗簾,床頭櫃上亮著一盞五彩貝殼燈,光影裡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聽到腳步聲,她的臉轉過來,眼神卻是呆滯的,定定地注視著季曉鷗,但沒有焦點,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彷彿看到的只是一團空氣。

季曉鷗伸指掩住了嘴唇。眼前的情景是頗有些詭異的,尤其是方妮婭沒有一點兒血色的慘白臉頰,在波光流彩的燈影裡簡直像一尊沒有生氣的蠟像。

“妮婭姐?”她輕輕叫了一聲,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視線從她身上挪走了,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前方,落在一片並不存在的虛空中。

“她怎麼啦?為什麼變成這樣了?”季曉鷗忍不住回頭問保姆。什麼事能讓一個十幾天前還有說有笑的正常人,變得像痴呆兒一樣?

“不知道。”保姆回答,“俺來她就這樣了,從醫院裡回來就這樣。”

她說話的時候,本來毫無反應的方妮婭,身體忽然瑟縮了一下,眼睛裡居然流露出一點兒懼怕的神色。瞪著季曉鷗身後,她毫無預兆地發出一聲慘叫,然後一把抓住季曉鷗的手。

季曉鷗趕緊抱住她,剛要說話,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方妮婭的手中轉移到她的手心裡。她一怔,下意識地握起拳頭,尚未反應過來如何應對,方妮婭又發出一聲尖厲的慘叫,是那種讓人血液凝結的慘叫,像是被掐著喉嚨瀕臨死亡的小動物。

保姆嚇得臉都變了顏色,過來就攆季曉鷗出去:“你快走快走,她男人就快回來了……”

季曉鷗被連推帶搡地趕出臥室,猶自聽到身後方妮婭一聲接一聲的尖叫。而那團軟綿綿的東西,攥在她的手心裡,幾乎被冷汗溼透。

直到離開方妮婭家,坐上回程的計程車,季曉鷗才敢開啟手裡的東西。方妮婭交給她的,竟是一張揉成一團的餐巾紙。看著那個紙團,她皺皺眉,以為是張廢紙,想要扔掉的瞬間卻心念一動,又收回來。餐巾紙被抹平展開的那一瞬間,她輕輕“啊”了一聲,慶幸自己沒有扔掉它。那張紙上有10個潦草的數字,還有兩個歪歪扭扭的圓圈,黑色的筆跡,筆畫斷續,顏色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她對著陽光翻來覆去看了很久,除了看出是用筆芯極軟的眼線筆匆忙寫就,其他什麼也沒有發現。

到了晚上,她忍不住又給方妮婭打了個電話,這回沒打手機,而是打的方家的固定電話。接電話的是方妮婭的丈夫。他用冷靜淡漠的口氣向季曉鷗解釋:“她一直有憂鬱症,一直在吃藥,但是沒有好轉。這次是阿姨沒有看好她才出事,所以我把阿姨辭了另換一個。不知是不是藥物的副作用,她洗完胃從醫院回來就變成這樣。她現在身體還很虛弱,等她好些了,我就帶她去精神科做個評估。在她好轉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因素刺激她。”

無懈可擊的一番話,回答了季曉鷗所有的疑問,令她無言以對。捏著那張餐巾紙,她倒在沙發上,心口像是壓著一個鉛球,沉得她呼吸都有些不暢。她想不通好好一個人,怎麼就會突然間精神錯亂?還有交給她的這張紙和這串數字,到底是方妮婭意識清醒時有意為之,還是一個精神病人無意識的舉動?

匆忙間租下的這套房子,傢俱都是舊的,身下的沙發,失去彈性的彈簧硌著她的背,硌得生疼,但她懶得爬起來,正在似睡非睡矇矇矓矓的狀態,手機響了。是她的新任店經理打來的。

“季姐,起訴我們的那家‘富隆’公司,我已經查到了,除了我們,它還給其他三家海鮮餐廳長期供貨,其中兩家,法人都是李國強。”

“李國強?”季曉鷗睡意全消,一骨碌坐了起來,“果然跟‘小美人’有關係!”

“是的。”

“那富隆的老闆,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跟他見一面?”

“他每天上午都在海鮮市場附近的廣東茶樓吃早餐。”

“好,我明兒去會會他。”

“富隆”公司的老闆陳富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最顯眼的標誌是上唇兩撇鼠須一樣的小鬍子。季曉鷗越過幾張桌子的人頭,一眼就鎖定了他。她徑直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陳富隆正低著頭專心對付一隻雞爪子,察覺對面多出一人,他慍怒地抬起頭,準備看看是誰這麼不識時務,竟敢打擾他神聖不可侵犯的早餐時間,但進入視野的卻是一名穿戴時尚的妙齡女郎,他臉上惱怒的表情戲劇化地轉換成滿面春風。

“喲,介姐姐面熟啊,找我嘛事兒?”

季曉鷗看著他笑笑:“陳叔,咱都這麼熟了,您就甭假裝見外了。您是誰,我清楚得很,我是誰,估計您心裡葉門兒清。”

陳富隆放下筷子,拿餐巾紙抹抹嘴擦擦手,又“呸”一聲對著菸灰缸啐出一口食物的殘渣,這才一仰頭,眯起眼睛打量著季曉鷗:“‘三分之一’的新當家,果然厲害!說吧,季大小姐,一大早找我什麼事?”

季曉鷗將視線偏移了十厘米,以免目光不小心落在那一口黃白相間的殘渣上,但她把臉上的笑意依然維持在最佳的狀態:“我找您什麼事兒,您心裡恐怕比我還明白,咱就別浪費時間說那些廢話了。”

陳富隆向後一仰身子,靠在椅背上,然後朝上攤開兩隻手,向季曉鷗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那麼您請,我這兒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