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相關證據採集完畢,警戒解除,警車一輛接一輛離開,門外的人們依然不願散去。到了晚上,“12•29大案”的殺人嫌疑犯從看守所逃出兩天後重新落網的訊息見諸報端,網路上也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八卦和猜測,各式流言甚囂塵上。“似水流年”的門外每天都有獵奇者在外面晃悠,甚至還有媒體的記者帶著攝像機蹲守。
美容店暫時無法進行正常營業了。
季曉鷗也暫時無法拋頭露面了。她在自己房間躲了三天。難得這回趙亞敏一句話也沒有多問,更無一句刻薄話,表現得特別像一個通情達理的母親。那天一切程式結束,警方通知她去接人,聽完簡單經過,她已被唬得靈魂出竅,緊緊摟住季曉鷗,嘴唇都在哆嗦:“我閨女怎麼就這麼倒黴?怎麼就被這變態殺人犯給纏上了?曉鷗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讓你一個人在這兒住,跟你說過多少遍臨街的房子不安全啊,你怎麼就不聽媽的話啊?”
季曉鷗只是直著眼睛,眼神的焦點落在某個虛空的地方,一句話也不肯說。旁人都當她被嚇得失魂落魄,尚未從恐懼和震盪中恢復過來。回到家她就關上房門落了鎖,任憑趙亞敏在外面如何好言相勸,她也不肯出來見人。
趙亞敏只當是閨女真的吃了身體上的虧,既然不是什麼光彩事,擔心人言可畏,她也不敢多言。季兆林正在國外開會,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為此趙亞敏專門請了三天假待在家裡,就為了守住季曉鷗,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又過了兩天,季曉鷗的大姨專門從山東煙臺坐飛機趕到北京,老姊妹二人頭碰頭商量好久,最後是大姨去敲季曉鷗的房門。但她在門外敲了許久都無人應聲,最後趙亞敏急了,從工具箱裡取出把大號改錐就準備撬鎖,鬧得動靜實在太大了,季曉鷗這才開啟門走出來。
“媽,大姨,這幾天讓你們受累了。我沒事兒,只是在考慮一些事情。”坐在母親和大姨面前,她神色沉靜,說話有條不紊,完全不是趙亞敏想象中痛不欲生的模樣。因為該哭的該恨的該面對的,過去三天她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已經梳理清楚,所以此刻顯得格外鎮定。“美容店,我打算暫時轉讓給別人去做。”
“行。”趙亞敏忙不迭點頭,“你休息個一年半載也好。咱家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吃閒飯的人。”
“媽,店轉手之前,我想跟你借點兒錢,我想買輛車。”
“你又不打算上班了,買車幹什麼?”
“因為我受人之託,管理一家天津的飯店,必須有輛車。”
趙亞敏睜大了眼睛:“飯店?你做得了飯店嗎?誰這麼膽兒大敢把一家飯店交給你?”
季曉鷗微微垂下眼簾,不肯正視趙亞敏:“朋友。”
“什麼朋友?”興許是察覺了某些不詳的氣息,趙亞敏的口氣變得咄咄逼人。
季曉鷗咬著嘴唇,半晌,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抬起眼睛勇敢地直視著母親:“媽,我跟你說實話,這飯店……是嚴謹的。”
趙亞敏卻呆了一下:“嚴謹?嚴謹是誰?”
大姨咳嗽一聲,碰碰趙亞敏的胳膊肘,然後朝一邊的報紙努努嘴。
趙亞敏頓時反應過來,只覺得腦子裡像點了個炮仗,一下子炸開來了。她站起來指著季曉鷗,手指哆嗦得對不準目標:“什麼?那個殺人犯?你跟他有什麼瓜葛?為什麼……你為什麼……幫他管理餐廳?”
“媽,”面對暴怒的母親,季曉鷗顯得十分平靜,輕輕地將她的手指按下去,“法院未宣判之前,他只是犯罪嫌疑人,不是殺人犯!”
“我不管什麼法院不法院!”趙亞敏拍著桌子嚷,“反正就是不行。殺人犯,還是個變態……你瘋了你!”
“我沒瘋。我在這兒跟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媽,再跟您說一遍,他不是殺人犯,也不是變態,請注意您的措辭。”
趙亞敏簡直恨不能跳起來扇女兒一嘴巴:“你說什麼?你跟我說話什麼態度?”
大姨趕緊攔住她:“亞敏你冷靜!”又轉頭對季曉鷗說,“曉鷗,你還是個沒出嫁的姑娘,名聲最重要。咱得理智點兒,千萬不能感情用事!”
“大姨,我很理智。我絕不相信他殺過人。這家店對他很重要,我一定要幫著他,把餐廳維持到他從裡面出來。”
“他要是出不來呢?曉鷗,你之前跟他什麼關係?”
“男朋友。”
趙亞敏又拍桌子:“聽聽,大姐,你聽聽,男朋友!她就敢把我們一直瞞得密不透風。說,你們到什麼程度了?你跟他發生過關係沒有?季曉鷗你豬油蒙了心吧,現在人人都知道他是殺人犯,就你相信他?他要是被槍斃了你怎麼辦?你這輩子就被毀了你知不知道啊?”
季曉鷗緩緩地站起來,神情堅定,聲音卻是出奇地溫柔:“媽,這事我做定了。您要是能接受,我每天還回家來。您要是接受不了,我就搬出去住。”說到這裡,她從腳邊拿起一個雙肩揹包,“現在我要去天津一趟,明天才能回來。您好好想想,回來我聽候您發落。”
趙亞敏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不用想,今兒你只要敢踏出這門一步,我就沒有你這閨女!”
季曉鷗拎起揹包,對大姨笑了笑:“大姨,麻煩您照顧我媽,別讓她太生氣了。”
大姨上前想攔住她:“曉鷗啊,有話好商量,別跟你媽賭氣。”
趙亞敏大聲嚷道:“別攔她,讓她走!”
季曉鷗開啟家門,背對著她媽嘆了口氣:“媽,我的確不孝,要不,您就當從來沒我這個女兒吧。”
防盜門在她身後重重地關上,似乎要將她的現在和過去完全隔離開來。她的腳步儘量想保持輕盈,可是對親情的愧疚與無奈,卻像綁在腿上的沙袋,讓她走得遲滯而緩慢。
出了電梯,她仰起頭尋找自己家的窗戶。窗戶關著,能看到半幅熟悉的窗簾。她在刺目的陽光下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地道了聲歉:媽媽,對不起!
季曉鷗回“似水流年”取自己的身份證。取出鑰匙開門時,她看見身後好幾個小區內的老住戶,都是被她從小叫著“爺爺”“奶奶”,看著她長大的。他們遠遠地指著她,交頭接耳地不知在說什麼。她回過頭打招呼,他們卻像事先商量好的,不約而同地走開了,彷彿她這個人壓根兒就不存在。
季曉鷗拿著鑰匙呆站了一會兒,自己對自己苦笑一下。她不怪這些老鄰居。假如雙方位置對調一下,恐怕她的反應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臨到出發之前,她突然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她必須還得找嚴謹的父母寫一份委託書,拿著委託書去“三分之一”才有實際意義。否則只憑她紅口白牙一句話,店經理怎麼可能相信她?
站在路邊的法桐樹下,她給嚴慎打了個電話。
手機接通之前,她有些忐忑。因為嚴謹被捕以後,所有的新聞通稿都是同樣的說辭:嚴謹逃出看守所以後劫持了人質,幸虧特警英勇無畏,成功逮捕人犯,並安全解救了人質。她怕嚴謹一家誤會她在其中的角色。但嚴慎接起電話時並無異樣,風格如初,還是沒有一句廢話,聽她說完緣由,只講了一句話:“把你的地址發我手機上,等我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