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沒人燒水,甄英就著微薄的一點月光,抱住木桶仍到井裡。
下雪了。
天還沒亮,地卻已經亮了。
東方漸漸泛起了灰白,冬日的天空中,陰霾漸漸散去。
甄英在井欄邊兒上蹲下,認命般拿起刷子。
一宿沒睡,她困得神志不清,眼前模模糊糊是前世今生的畫面。
有晴朗的天,有無邊的雨。
有白熾燈下奮筆疾書的少年。
有霓虹燈閃爍中的車水馬龍。
有坐在龍椅上穿著白鹿皮弁服的女人。
有云端之上,三千青絲垂落的仙君。
這些人微笑著看向自己,那麼,熟悉。
爹,娘。
你們來接我了嗎?
木桶砸開了月亮。
說時遲,那時快,一雙大手拽住了她的腳。
水桶帶著繩子,咕嚕嚕沉到井裡。
來人只覺得手上一輕,拔蘿蔔似地提溜出來一個小姑娘。
一同出來的,還有小姑娘衣裳上裂開的口子裡,雪花般紛飛的蘆絮。
為什麼不讓我去見爹孃呢?甄英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男人。
雲陽這種小縣城的後院裡,決不能出現陌生男人。她應該掙扎,呼救……
事關一家女眷名節。
但是她凍僵了,又是個啞巴。
淚水被寒風凍結在眼眶裡。
……
死亡這種概念,對於孩子來說並不陌生。
祠堂裡燃著長明燭。
哭喪的人,會把紙錢像摺扇那樣展開,一沓一沓丟進火盆裡。
溫暖的氣流從中升起,翻飛的紙灰如同花白的蝴蝶。
供桌上,新鮮的貢品堆成小山,只要把中間掏空再擺好,不會有人發覺。
死亡是飽足且溫暖的。
冬春之交,寒意刺骨。甄英透過撥出的白霧看著面前的男人。
那人身姿挺拔,寬闊的脊背,遮擋住了大半的月光,顯得身材尤為高大。
他解了脖子上的繫帶,脫下披風,嚴嚴實實地將小姑娘裹進懷裡。
你是拍花子嗎?還是人牙子?甄英腦袋昏昏沉沉,嗅到男人身上淡淡香味,身上漸漸暖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