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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狗

秦王政二十年九月初,一輛安車疾行在去往安陸縣城的驛道上。

馬車塗著紅黑相間的漆,彰顯主人的地位,只是多年未換有些陳舊,一白一黑兩匹馬拖著車轅,每當車伕在空中甩響鞭子,它們就會加快步伐。

車輿中坐著的正是喜,儘管他此刻打扮得體、正襟危坐,但內心依然沒從昨日的震驚中緩過來:令史樂告訴喜,旬月前,燕王喜派到咸陽的使者竟是刺客,公然在大殿上謀刺大王——這燕王竟與他同名。

樂道:“那燕國刺客隱藏頗深,聽說當他拔出匕首時,群臣及衛士皆措手無策,好在大王勇武非凡,在大殿上拔出所負寶劍與刺客相鬥,只數合便將刺客腿斬斷,把他逼到殿柱,又一劍當場殺死。”

“不愧是大王!”

喜頗為慶幸,只言:“天佑秦國!”

雖然這次刺殺有驚無險,秦王無恙,但他已然動怒,決心讓敵人伏屍百萬!除了將刺客肢解示眾外,秦王還立刻向燕國發兵。出了這麼大的事,整個秦國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南郡也不例外,縣令擔心訊息傳出後,安陸有宵小趁機作亂,所以要求各署官員必須到位,以備不測,這才讓樂來召回喜。

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喜也顧不上守滿三個月孝期了,他只希望能在父母墳冢前陪最後一晚,樂便先騎馬回縣城覆命。次日一早,喜料理完家事,將妻兒託付給弟弟敢再照料幾日,便也匆匆啟程。

坐在劇烈晃動的車內,喜只覺得短暫的平靜生活就此告終了,世界又變得顛簸動盪起來,喜不由得憂心起他的小弟遬來。

“原本遬只用去趙地戍守,可如今大王忽然發兵攻燕,趙地與燕國相鄰,吾弟恐怕也難逃征戰之苦。”

燕地可比趙地遠了上千裡,且據說冬日極其寒冷,遬的冬衣夠穿麼?他還能給兩位兄長送回家書報平安麼?喜只能祈求翁、嫗在天之靈能夠庇佑小弟。

好在極北的戰爭不會影響到安陸縣,沿途經過幾個村邑集市,從車窗望出去,仍是井井有條,黎庶熙攘交易,市吏端坐於市旗下,監督著所有人,擒拿那些混跡其中的小偷。郊野的雲夢大澤也十分平靜,鷗鷺成群,連鼉龍也懶洋洋地在岸邊曬太陽……

雲夢鄉位於縣南,距離縣北的邑城頗有一段距離,騎馬也得一日,乘車更要多花半天。喜讓車伕開快些,爭取天黑後抵達縣城邊的亭舍歇腳,明日一早入城。但老天卻不讓他如願,下市(15點—17點)剛過,天上就下起了連綿驟雨,並且越來越大。岸邊芭蕉林被雨點打得劈啪作響,鷗鷺振翅飛走,鼉龍爬回湖中,在車伕的懇求下,喜同意他去最近的亭舍避雨住宿。

這是一座名為“湖東”的小亭舍,遠見桓表豎立,這是秦國亭部的標誌,桓表頂上坐立著一隻造型奇特的怪獸雕像,其狀如狸,又似狗,任憑風吹雨打,侵蝕消磨,仍巋然不動。這是天狗,其狀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秦人以天狗為御兇擒賊之獸。

桓表後便是籠罩在陰雨中的低矮建築,車伕跑過去叩動門扉,裡面傳來一陣狗吠,隨後響起一聲咳嗽,伴隨蒼老的詢問。

“誰人?”

車伕道:“過路遇雨,來此投宿!”

門過了好一會才開啟一條縫,鬢角發白的“舍人”手裡拎著一根棍子,探頭往外看,他正要沒好氣地問來者是何身份,卻猛地瞥眼看見停在門口的馬車。

在等級分明的秦國,有資格乘車的都是得爵之人,再看車上那位撐著傘走下來的中年士人,他束冠深衣,唇上兩撇矢狀濃須,腳穿黑布履,看得出氣度絕非一般黔首能比。等湊近了仔細一瞧,舍人臉上頓時堆滿了笑:“這不是喜君麼!”

喜過去多年每逢回家探親,偶爾也會在這湖東亭住宿,再加上是縣中不小的官,舍人當然知道他。

“亭長,是獄掾喜大夫來了!”舍人大聲嚷嚷,亭長、求盜等人都忙不迭地跑出來。

雖然亭部直接歸縣尉署管,但每逢遇到案子,獄掾署都要派人下來,喜四捨五入也算他們直屬上司,豈敢怠慢?於是求盜跑去替喜安頓馬車,亭長親自撐傘生怕把喜君淋溼了,舍人則進門去攆狗,以免這狗東西不識貴人亂吠一氣。

眾人正要迎著喜進去,喜卻提醒他們漏了程式:“亭長、舍人,還是先看看我的驗傳罷。”

老舍人忙道:“喜君這些年在此投宿多次,吾等難道還能不認識你麼?”

喜搖搖頭:“律令如此規定,我身為獄掾,豈敢知法而違?”

這是商君立下的規矩,商君也因此而死。喜遂一板一眼出示證明自己身份的驗傳,以及代表他可以在亭中享受較好食宿待遇的官印,看著亭長、舍人仔細登記完畢,這才往裡走去。這時喜又看到亭廊兩側掛著不少法令公文和通緝要犯的描述,遂回頭提醒他們:

“不止是我,非常之時,恐生非常之事,每個來投宿的人,其驗傳都要仔細檢查!切勿大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