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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三哥來電

我醒了,是被鳥兒叫醒的。

窗外的鳥兒叫得歡快,從叫聲辨別,應該不止一兩種鳥,有的“啁啾啾”、有的“咿呦呦”、有的“喜喳喳”,偶爾聽著也像“死翹翹”。我能聽出來裡面有喜鵲,有麻雀也有白頭翁,這些還是小時候那個常掏鳥蛋的二哥教我的,其它的我就不得而知了。陶鎮的冬天又溼又冷,燕子、杜鵑和黃鸝那些沒骨氣的早逃到溫暖的南方去了,留下的那些鳥兒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過冬的,難道就靠著自帶的羽絨衣?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多年,現在我不打算再在這上面花時間了。

相比深安大都市的喧囂繁忙,陶鎮寧靜安逸得似乎有些不真實。

忽然,一道強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原來,睡前沒留意,銀灰色的對開窗簾沒拉攏,陽光從中間偷溜進來,照在杉木衣櫃的金屬把手上,反射出銀白色的光芒。我把被子拉過頭頂,本想再睡一會兒,可桌上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我等待了六秒。六秒是我自己根據五十個廣告騷擾電話的呼叫時間做出的統計分析:一部份的騷擾電話是一秒結束通話,大概希望我打回去;大部份是三秒,要是無人接聽他們就不會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相對而言,地產公司的職員比較具有堅持不懈的精神,但多半六秒過後也都會放棄。

第七秒還在響,我伸出手探到手機,拖進被窩裡一看,來電顯示是:三哥。

“醒啦?”是那個我在夢裡聽到也不會弄錯的聲音。

“半醒!”我躲在被窩裡閉著眼睛回答。

“知道幾點了嗎?”

“重要嗎?”要是以前,如果不是碰上週末,這個時候我早坐在辦公室裡清理郵件了,此時此刻,我懶得看鐘,也沒必要看。上班的時候,我把時間賣給了公司,不上班了,所有的時間都屬於我自己,儘管時間對現在的我來說沒什麼意義,這麼說也許不是很準確,應該說時間對我來說一直都沒意義,我每一天都只是在耗費生命而已。

“那對你來說,什麼重要?”

“問得好!我還沒想到。”其實,我想說的是曾經的他對我很重要,可細想一下也不大對,他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的三個人之一,無論何時,他於我都重要。“那順便採訪一下,什麼對劉醫生最重要?”

“對醫生來說,生命最重要。”三哥回答道,“聽說昨晚上凌晨四點有人不顧安全自己一個人從火車站回來的?”

“驚喜嗎?”

“長能耐了是不是?”

“你是特地打電話來誇我的嗎?”

“嗯!順便問問你從大城市裡給我帶了什麼禮物回來。”

“一口少了一個輪子的拉桿箱要不要?”

“聊勝於無!”三哥說,“要不我晚上回來給你接風洗塵?”

“不用勞煩劉醫生了,昨晚上那場風雨已經把我從頭到腳吹洗得一塵不染了。”

“你就那麼不想見我嗎?”

我愣了一下,心道我何曾不想見?只是那種看著心愛的人跟別人恩愛的心情你又怎麼會懂?多年前四月的那個大雨天,我躲在一個電話亭裡,眼睜睜地看著他摟著他心愛的人從我身旁走過,我們中間只隔了一層塑膠透明牆,而我在他眼裡跟那道透明牆一樣透明。

“你想見我嗎?”我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很蠢,也毫無意義。想見如何?不想見又如何?可話已經說出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說呢?”三哥反問我,“七年了,你就一點都不關心我有什麼變化嗎?”

“你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變化嗎?”我說,“莫非,你又高升了?還是你又要當爸爸了?說真的,三哥你的基因如此之優良,是該多生幾個,為社會做貢獻。”

三哥聰明,是鎮上第一個考上醫科大學的孩子。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大哥捧著錄取通知書看了一遍又一遍,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後來還提了滿滿一籃子的酒菜去上墳,把那個好訊息,同時告訴了我們的父母還有他們的親生父母。三哥是全家的驕傲,也是老陶鎮的驕傲。

不僅如此,三哥長得也好看,小時候我一直都希望他演電影,可他說他的理想是做醫生。但他那張臉,到哪兒都是焦點,上學的時候,他的書包裡不時會有女同學塞的情書,個別大膽的還會附上自己的靚照;據說當年他醫科大學畢業去五林市人民醫院實習時,一眼便被副院長相中,視為準女婿,一眾小護士更是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我稱他為禍害人間的妖孽。

“越說越離譜!”三哥說,“不想見算了!”

“那你回來吧!”我說,“晚上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道菜,加肉末。”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沒好氣地說:“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在吃午飯。”

搬上九山的第二年年末,大哥接到了母親走後的第一個大單:五百套酒杯,我們那小小的土窯一連二個月都沒停過,看哥哥們忙得沒日沒夜,我便主動挑起了做飯的重任。飯菜擺上桌的時候,他們都吃了一驚,想不到我小不點一個,做飯倒是一把好手,一碟辣爆茄子乾和一斗碗鹹菜湯,不僅看起來都有模有樣,味道也相當不錯。飯吃到一半時,三哥突然問:“誒?這茄子裡還有肉末?”大哥跟二哥都詫異地看著我,我剛開始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抓了半天頭髮,終於理清頭緒:先前切菜的時候我不小心切到手指,掉了兩塊皮,我找了好一陣兒都沒找到,原來竟藏在菜裡。我躊躇了半晌,緩緩抬起藏在桌子底下的左手,左手食指上包著厚厚的碎布條,布條上還透著紫黑的血印,我小心翼翼地說:“三哥,你……可能……吃到我的肉了。”三哥一聽,雙手摁住小腹轉身便吐,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大哥跟二哥也默默地放下碗筷,舀了水來漱了好幾遍的口。雖然已經過了近二十年,可每當提及起此事,三哥都依然禁不住胃府翻騰。

“你在吃午飯?到中午了嗎?”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事我樂此不疲,“你吃的是什麼?肉末嗎?”

“嘟嘟嘟……”電話那一端掛線了。

“劉醫生!不說再見就掛電話是很沒禮貌的行為!”我對著空氣說,“再見!”

說到午餐,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