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時分,月牙倒懸於樹頂,在紀爾嵐帶著月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飛簷走壁。月息小聲嘟囔道:“姑娘為什麼不大大方方的去見王爺?”
紀爾嵐想了想說道:“今天心情好,想放鬆一下腿腳。”月息聽了,差點絆住自己,栽倒在渡王府的牆根下……兩人雖然是爬牆來的,但並沒有刻意隱藏身形,雷成等一眾暗衛早就發現兩人,去跟渡王稟報了。
紀爾嵐翻進渡王處理公務的蒼崖臺時,對方還埋頭在眾多摺子裡,暈黃的燭光映著他低垂的眉眼,似明似暗。領口處精緻的松鶴紋繡,也正如他的為人,標格出眾。她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打擾,便徑自在門口立了一會。
坐在案前的楊戭卻像是頭頂長了眼睛,突然出聲道:“既然來了,為何在那裡傻呆呆的站著?”
傻呆呆?這種不著邊際的詞語,如何能出自這個天下敬仰的神人之口?紀爾嵐心中腹誹著,面上卻中規中矩的行了一禮:“紀爾嵐見過王爺。”
楊戭挑了挑眉,衣袖隨著他擱筆的動作輕輕晃動,行止間影暗交疊:“月息跟著你可還盡心?”
紀爾嵐眼見他抬頭,一身青錦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修身挺拔,風華眇然。她忽然想起一句話: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下觀美人。她輕笑一聲,才發現自己竟然神遊天外了,忙收斂神色,說道:“月息甚合我意,此次還要多謝王爺援手。”
楊戭見她一愣怔一出神,隨即露出莫名笑容,不禁狐疑問道:“你方才在想什麼?”
紀爾嵐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銳,不由乾笑了一聲:“啊……沒什麼。將來,若王爺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還請不要客氣。”
楊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無需將來,現在本王就有一樁事,需要你幫忙完成。”
紀爾嵐一愣,想到之前對方厚臉皮非要她致謝的情形,不禁乾笑一聲:“是什麼事?”
然而,楊戭卻沒有與她打太極的意思,神色在燭影之下竟然顯得十分暗沉肅然。
他站起身,斂住衣袖,將案前的燭火撥了撥,又招呼雷澤進來送了新沏的茶水,等人都退下,他才緩緩開口。“十九年來,我日夜在世族閥門間惘然沉浮,在皇恩浩蕩中寤寐難安。眼下,我的下半生也即將為人所控,不得安寧。”
紀爾嵐明白他說的,是皇家即將要為他擇選王妃一事。“難道像王爺這樣的人,也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嗎?”
“我這樣的人?在你眼中,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能夠藐視皇權,能夠隨意傾覆世族權利嗎?”楊戭輕輕仰頭,看向那些雕浮門扉之上,寓意吉祥如意的雲紋瑞獸,嘲諷道:“皇宮,是這天下最不吉利的地方,哪怕本王成年之後,出宮自行建府,這種晦暗也時時刻刻縈繞在周身,無法消散。”
“所以,我一直想要找一個人,能夠幫我查明一些事情。”
紀爾嵐驚訝抬頭,眸中隱隱有什麼東西在閃動變換,見楊戭也正轉身看向她。她問道:“王爺為什麼會相信我?”
楊戭的目光深入到她的黑眸深處,那裡面有無數複雜的情感相互交纏,卻又無比清澈明淨。苦難或罪惡,似乎都能被其中的堅定凍結成冰,然後消融為無形。他順手推開隔窗,說:“因為你足夠敏銳,足夠果敢。也因為,我能讀懂你的眼神。所以,我信你,也會幫你。”
紀爾嵐聽見他最後這一句,久未起波瀾的心湖,突然被撩動。如同破冰而出的春芽,突然遇見陽光與暖風。如果前世有這樣一個人在側,信她,幫她,她想必不會怨恨不甘的死去。心緒陡然低落,她將眼眸深深藏起,出口的話語卻清晰無比:“若王爺當真信我,我也不介意與王爺合作。”
“合作……”他看著紀爾嵐,細細品味著其中的含義,並未多問,只是點點頭,說道:“也好。”
紀爾嵐得到楊戭懇切的認同,重新抬眼,說道:“王爺所要查明的,是何事?”
“想必,你也聽說過我母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