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眾人齊到了臥雲園,準備開席。待眾人坐定,東主趙石翁一聲令下,僕役們立時手託菜盤魚貫而入,牛、羊、豬、雞、鴨、鵝、魚、蝦、蟹一應俱全,滿滿擺了一桌。
等菜上齊,又有幾個聘聘婷婷的丫鬟上來,將燙的滾熱的酒分在小壺裡端著,每人身後站著一個,一杯一杯地斟酒。
眼前滿桌的美味,燉的軟爛、炸的酥脆、蒸的肥美、煮的清香,再配以佳釀醇醪,不覺之間,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一片杯盤狼藉。
吃過大菜,僕人等如風般捲進來,先將殘羹剩菜撤了下去,然後將上面盆熱湯來,請諸位大人洗手漱口,收拾停當,又換上四樣時蔬、四樣小菜,重新擺了酒盅碗筷,另燙了酒端上來,仍舊由那幾個丫鬟伺候,專一吃起酒來。
且說這滿桌的人皆是科甲出身,酒桌之上自然不免行些雅令,無非是吟詩對句,裡外總離不了四書、五經中的典故。對不出句或對不好句的罰酒一杯。李羨之雖作詩水平不佳,但到底是八股出身,左右總能應付一些。幾圈下來,眾人皆飲酒不少,惟黃景昉與劉若宰二人出句、對句俱佳,僅僅賀了兩杯而已。
張鳳翼笑道:“黃兄到底翰林出身,劉兄總是才動京師,我等是萬不能及的,若再對下去,我等眾人非先醉了不可。”說罷,眾人皆笑。
黃景昉笑道:“依張兄之意,欲如何?”
張鳳翼道:“今日正值元宵佳節,猜燈謎才是真正應景湊趣的。”
陳士奇道:“我等自幼學的八股,肚裡除了文章,並未曾存得許多他物,一時哪裡去尋這許多燈謎來猜?”
趙石翁道:“此園有個後門,正臨著街,街上的花燈早掛出來了,差兩個小廝帶著筆墨出去,揀好的燈謎抄些回來,我們猜著玩吧。”說著便要吩咐去辦。
李羨之道:“石翁兄且慢,小廝們上街去抄,定然是不拘雅俗之分的,縱抄回來,恐怕也沒幾個能入得了在座諸位的法眼。再者即便有好的,也是隻有謎面,沒有謎底的,你猜這樣有理,他猜那樣有據,爭執起來,也沒有個評判,豈不無趣?不如換個別的玩法,等吃好了酒,再一起上街,賞燈猜謎,豈不樂哉?”
話音一落,眾皆拍手叫好。趙石翁道:“既如此,便由我出個主意。”說罷,回頭又朝著下人道:“將骰盆取來!”而後接著對眾人道:“我們就行狀元令吧,正好座中劉、史二位仁兄要進科場,也藉此討個口彩。”
眾人一齊叫好。不一刻,下人取來骰盆並大小六隻酒杯,依次排列,各斟滿酒。
所謂狀元令,便是每人依次投骰子一次,投中四點,謂之“中狀元”,飲最大一杯。其餘一二三五六依次往下,六點最小。
趙石翁將骰盆推在劉若宰面前道:“此令當由劉、史二兄先行。”
二人也不推脫,劉若宰先抓起色子往骰盆裡一扔,只見色子滴溜溜轉過一氣,正好落在四點上,中了狀元,吃了一大杯。眾人皆拍手笑道:“劉兄果然是狀元之才,只一次便中了狀元。”
說笑一會,依次輪流,每人行一個狀元令,直到黃昏時分,每人皆中了幾回狀元。算下來,果然劉若宰中的最多。說來奇怪,那骰子卻似認人一般,史可法竟一次也未中,於是自以為不祥。
劉若宰解勸道:“不過是吃酒的玩意,當不得真的。”又鬧了一會,已是掌燈時節,酒興也盡了。僕人們又上來撤了酒器,上了香茶點心來吃。吃不到幾口,張鳳翼便道:“時候已不早了,我們上街賞燈去吧,好過在此閒談。”
眾人才想起來,一齊說好,遂棄了茶杯,一擁就要從後門出去。趙石翁攔道:“也不急在一時,況且後門外街小,沒多少好玩意。不如往外城去,那裡市井繁華,極是有趣。”
眾人又是一擁贊成,於是又往前門來,出了門,各自喚家人套車。不多時,各車皆已套好,各人縮著脖子鑽進車裡。李羨之上了張鳳翼的車,一同往外城去。還未到正陽門,便已是人流擁擠,行走不開了,於是一眾人又紛紛下了車,讓車伕將車趕進背靜的衚衕裡候著。
經著寒風一吹,幾人的酒意便已醒了五分,想跟著在人流裡穿梭,往正陽門外擠去。過了正陽門,便是正陽街。此時街上早已花燈溢彩,人頭攢動。一串串花燈下,滿是叫賣酒食、吹彈彈唱的小攤,街心還有人耍獅子、放煙花,擠擠雜雜,紅紅火火。
雖是西風正緊的世界,卻頗有熱火騰騰的氣象。幾位大人隱沒在人流中,早把猜燈謎的事忘在腦後,倒向幾個沒進過城的鄉下農夫一般,看著甚麼都覺新鮮,非要圍上去張望半天。直鬧了半夜,未走出二里遠。
這時,忽見一條衚衕橫著伸到正陽街上,裡面很是寬闊。裡面一座不小的宅子大門兩旁立著高杆,杆上掛著兩個大紅燈籠,燈籠上還整整齊齊貼著些大紅紙條,上面依稀有字跡。
張鳳翼先看著,道:“周學士又在此擺燈謎擂臺呢,何不去看看?”
眾人聞言,一齊往衚衕裡望,裡面不少讀書人打扮的人,或在聚集商討,或在低頭吟哦,或在望著燈上的紙條出神。
大凡讀書之人,見有一展才學的機會,多會生出幾分好勝的心。於是幾人不約而同往裡便走。
說起這位周學士,除了李羨之不知,其餘這幾位京官自然是無人不曉的。自中進士以來,點了庶吉士,升了編修、修撰、侍讀,到而今做到學士,極有才名。因其一心浸在書海里,平素不善鑽營,所以並未放過一任外差,待在這清貧衙門裡修書治史。除治學而外,最好的便是這打燈謎了,每年元宵,總會在此出燈謎,惹得一眾讀書人蜂擁至此,遂成盛會。
李羨之隨著眾人往裡走去,因他們來得晚,許多容易些的已被射中了,剩下的多是些偏難險怪的。他本來便不善此道,看來看去,著實難猜。
這時,就聽黃景昉道:“這一條,我已射著了。”說著將其揭了下來。幾人圍攏上前,藉著燈光細看,只見謎面上寫著:“大會於孟津。《孟子》二字。”
張鳳翼道:“黃兄且莫言明,待我等猜一猜。”眾人沉吟半晌,猜他不出。劉若宰道:“若無這‘二字’之限,倒可猜‘武王伐紂’了。限了二字,著實難猜。”